她微微蹙著眉,忽然收住話頭:“沈先生,與其在這裏紙上談兵,不如我們一起去老杜那裏。相信我,有件事隻有我明白,你、老杜乃至所有人都不會懂,相信我。”
達措的光臨與莫名其妙的中毒,都是半夜裏發生的事,方星不可能像我一樣不分晝夜地忙碌工作。一個女孩子熬不熬夜,第二天是無論如何瞞不過別人眼睛的,所以我懷疑,她有另外的同伴。
“我該相信你嗎?”我笑著反問。
“當然,如果說得嚴重一些,隻有我能挽救達措的性命。”她忽然長歎,然後再次淡淡地接下去,“單純從救人的角度來做,我可以把人從老杜手裏偷走,轉送到另外的醫院裏去。之所以要告訴你這一點,是因為,那也是我的籌碼,最起碼讓你明白,我也知道很多江湖內幕,其中的某一部分,是你迫切想知道的。”
這是我與方星最長的一次對話,我終於做了讓步:“好吧,希望這是我們走向友好合作的第一步。”
我們一起出門,夜風卷起她的長發,她的樣子突然給我以虛幻不定的感覺。
在她出現之前,“香帥”方星對我而言,隻是個江湖傳說中的人物,隻不過一周的時間,她已經真實地切入了我的生活圈子。
現實的江湖,永遠比電影編劇筆下的橋段更讓人目不暇接、意想不到。
距離老杜的停車場還有一公裏時,我撥了他的號碼,通知他命人開門。
老杜的聲音顯得有些頹喪:“小沈,那個孩子的腦部血瘤膨脹速度非常驚人,我甚至懷疑,他能不能撐到明天早上日出?”
他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裏傳出來,令我和方星同時臉色一變。
“做不做手術,今晚必須得決定下來,我等你。”從來沒聽過老杜用如此惶惑的聲音說話,在港島的醫學界,他做任何手術向來都是說一不二、毫不猶豫的。
車子轉過路口,緩緩駛進停車場的大門。
電話一直都沒有掛斷,老杜就站在空曠的院子裏,陡然不悅地叫起來:“喂,小沈,你帶了另外的朋友進來?”
他最不喜歡有陌生人隨便光臨,一直把自己的地盤視為淨土。
方星用力踩下油門,車子呼嘯著直衝過去,然後“嘎吱”一聲緊急刹住,帶起的旋風讓老杜忙不迭地後退閃避。
達措的情況相當危險,在保命與護教兩條路上,我並不清楚該如何替他選擇。這個問題,隻能讓他自己來解答。
我隻耽誤了半秒鍾,方星已經打開車門跳了出去,直視老杜:“帶我去見那孩子,他的腦部結構,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庸醫害人,你這樣的良醫,也同樣會害人!”
她的語氣變得冷冰冰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這種表情,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性格之中,都有兩麵性或者多麵性,這種狀態下的方星,才有點符合大盜“香帥”的個性。
老杜惱怒地叫著:“你是誰?敢在我的地盤上命令我?”
黑暗裏迅速閃出十幾個彪悍的影子,無聲地靠攏過來。
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想提起,那就是老杜做為已經被吊銷正式牌照的地下醫師,與港島幾大黑社會幫派的老大私交深厚。畢竟在黑道上闖蕩的人物,時刻都有被刀槍殺傷的危險,與“閻王敵”成為好友,差不多就已經與死神劃清界線了。
正因為如此,在老杜的手下,形成了一個由幾大幫派人馬混合而成的打手組織。這些不必開薪水的雇員們,當年都曾經是黑道上的風雲人物,現在跟了老杜,行為收斂了很多,但並不代表他們已經失去了凶悍狂暴的本性。
我跳下車子,還沒來得及喝止大家住手,方星的轉輪手槍已經抵在了老杜的喉結下麵,沉聲低喝:“讓你手下的人全部滾開,全都是些狗咬呂洞賓的廢物。我來救轉世靈童,不是挑釁生事的。”
方星在這一刹那表現出的凶悍氣息,才是一個久在黑道上混跡的女孩子的本性。
江湖不是深閨高閣,可以詩情畫意、纏纏綿綿地盡情發揮,這是一個人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要想不被別人吃掉,隻能讓自己變得渾身是刺,並且越來越強大。
我從來不知道老杜也會怕死,當方星的槍口直戳進他脖子上的肉裏去時,他開始服軟了:“兄弟們退後,退後。”
方星的語氣依舊殺氣騰騰:“那兩個藏族人現在哪裏?”
老杜艱難地抬起頭,斜著眼睛瞪了我一眼,居然還有心思咧嘴笑了笑:“三號零度艙,都在裏麵。”
不出我所料,他在用低溫保存的方式,抑製達措腦部血瘤的生長。這種醫學界通用的抑菌程式,殺滅有害菌的同時,也會損傷人的腦部思維係統,長期進行,很容易造成人腦光線不足而形成間歇性昏厥。
我揮揮手,讓那些表情比屠夫還可怖的年輕人退開。方星與老杜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也不是上門來挑釁滋事的,所以,不必訴諸於暴力。她能為了達措的事做出這種過火的事,也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似乎預感到她和他們之間,存在某種神秘的聯係。
方星掉轉槍柄,在老杜後頸上一敲,他立刻悶聲不響地倒了下去。
“沈先生,先去看看他們。”本來是我帶她過來的,此時她倒仿佛成了主角,越發加重了我的猜測。
我們迅速進入了空曠的車間,向右一拐,經過一條頂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管線的甬道,又拐了兩次,一直到了門口標著“三”的冷藏庫前麵。
方星一直走在前麵,輕車熟路,比我更清楚這裏的地形。
冷藏庫的門厚重寬大,門上除了三道暗鎖之外,竟然還另外加了一隻液晶密碼鎖,屏幕上的光標一直跳躍閃爍著。零度艙是老杜治病救人的核心地帶,連我這樣的朋友都很少受邀進入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