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秩斯幹,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白銀色的巨石層層疊疊,交錯橫亙在竹木間,漸沉的落日將天邊映成了金色,又在碧綠的翠竹葉上籠了一層淡金色的薄紗。朦朧的暮色由遠山伸展到這連綿數裏的大明山行宮。紅牆黑瓦,殿堂樓閣,舞池水榭,昔年也曾有過鶯歌燕舞的光景,現今卻似一條蟄伏的紅黑色長蛇,慵懶得臥在山間。
行宮朱漆大門緊閉,偶有瓦片從殿頭脫落,當得一聲,驚得晚歸的鳥兒撲騰著翅膀,發出一兩聲哀鳴。宮中西北角,突兀得立著一座錦繡宮,比這行宮的圍牆要矮上一截,牆麵有些斑駁了,應是本朝再未做修整。此處比別處樓閣卻似要幹淨許多,樓頭現下正立著一位錦衣秀麗的公子,”癡看殘陽暮色晚,心靜如水已蒼涼”他默默吟著。住在這錦繡宮,正好十年了,十年間,風無聲,夢無痕,雖未及而立之年,但鬢角也有了些許華發。
“爹爹”“爹爹”,廊外是兩個孩童的歡呼聲,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兩雙小手推開,兩個著杏色衣衫的孩童顫顫得邁過門檻,跨入堂內,一路噠噠噠嬉笑著朝慕然跑來。慕然轉身抱起兩人,道“鈺兒”“錚兒”,可有聽娘的話,還有鈺兒,是不是又淘氣去打石子兒了?”五歲的錚兒,忙擺著胖乎乎的小手兒道,“爹爹,哥哥沒有打石子兒,我和哥哥都和娘在給爹包餛飩呢。”話音未落,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婦人,捧著個五彩瓷盒,款款朝他父子三人走來。她著一身白百合襦裙,笑盈盈得道“相公”。
錚兒一溜踩在桌上,伸手一抓,一個餛飩便被他吃了下肚。謝靈朝錚兒微微皺了皺眉,稍稍舉起象牙著,在錚兒的手心輕輕碰了下,道,“慕錚再淘氣,要打手心兒了“。錚兒趕忙用雙手遮住眼睛,道,“錚兒再不敢了,錚兒再也不敢了。”說罷,滴溜溜轉著眼珠子,從指縫裏望著爹,娘和哥哥。瞬間,慕然和謝靈都笑了,歡樂又圍繞在一家四口周圍。
“慕然皇子“一個聲音從閣外傳來,平靜而又響亮,隱隱又伴著玄武軍整齊有力的步履聲和盔甲撞擊的聲音。
慕然心中一沉,輕聲道,”這一日,終究是到了。”卻又如釋重複,隻是靈兒還有我那兩個孩兒怎麼辦,他們都是本朝之人,靈兒爹爹是勳臣,玄武軍應不會為難他們吧。他望見廊下站著一個麵容俊美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襲白衣,衣襟上用墨錦絲繡著的蝙蝠,好像剛吸了人血,又好似要撲向獵物。白衣少年朝著堂內的一家四口道“海州國滅,王子慕然哀而亡。其二子,鈺,錚亦殤,其妻謝氏,歸母家。”他的聲音冷清清得讓人發怵,卻又聽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放佛這裏的一切和他毫無關係,他隻是不經意間讀書讀到這一段。慕然將謝靈、鈺兒、錚兒攬在懷裏,對著謝靈道,紅花靜院,燕子來時,春雨微微。謝靈眼中淚痕閃閃,她又何嚐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今日呢。三位著銀色甲胄的玄武軍,各持一柄銀質短匕首,麵無表情得朝四人走來,匕首在燭光下閃著寒光。慕然知道,這匕首出鞘,飛出的不是利刃,而是殺人的毒藥。
慕然撫著鈺兒和錚兒的頭,兩個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輕聲答著,爹爹。兩個孩子的眼睛像母親,水靈水靈的。他對著那白衣少年怒喝道,”這與這兩個孩子,又有何幹。”白衣少年將落在肩上的飛蛾輕輕拂去,飛蛾一下子落到了燭火中。“某不幸,爾不幸”。他抬了下手,三位玄武軍將三把匕首放在了桌上。單膝下跪,為首一人道,”我等三人恭送慕然王子,鈺小王子,錚小王子。”鈺兒,錚兒抓緊了父親的衣角,鈺兒道,”爹爹,他們是誰,送我們去哪裏啊。”
謝靈白淨的臉上此刻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她從發髻上摘下一隻碧玉簪子,拿下簪子上的珍珠薔薇花,又將簪子放在唇邊。坐到鳳凰琴前,道,”妾再為相公一曲。”脈脈相思雨,婷婷陌上花。盈盈誰家女,緩緩拾落花。謝靈的琴聲,韻味悠長,如沐春風般賞心。一曲終了,謝靈的嘴唇發黑,臉上竟變得無半分血色,蒼白異常。”靈兒“,慕然飛奔過去扶著謝靈。鈺兒,錚兒忙顫顫的跑去,哭喊道,娘,娘。謝靈倚在慕然胸前,緩緩道,”相公,自我出閣,便帶著這發簪。這發簪,這發簪,是我爹爹給我,要我,要我害你的。”兩滴清淚從謝靈的臉頰滑落,她看了看兩個酷似慕然的兒子,不舍得合上了雙眼。“是我害了你”慕然心如泣血,曾經的淺笑,如雨,已漸漸遠去,曾經的琴聲,如風,消散得無影無蹤。期待了紅塵千年,卻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他抱起謝靈,將她緩緩放在躺椅上,又用衣袖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