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入鞘之後,包圍著顧師父的光華一點點褪去,他又恢複了平日木訥寡言,經常不知所措的老樣子。他默然在食府緊閉的大門前站立了片刻,皺了皺眉頭,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於是他轉頭求助地看了黃金龍一眼。黃金龍點點頭,大踏步走上前,抬手用力敲了敲天門食府的大門,吆喝道:“彭當,出來吧,別窩著了。”
一陣悠長而令人神經緊張的寂靜之後,天門食府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一位滿頭黃白色長發的老人顫巍巍地走出門來。
“萬歲!”四周突如其來地響起了一片聲嘶力竭的歡呼聲,成千上萬圍觀的天門弟子潮水一般跑到顧師父和黃金龍的身邊,用力揮舞著臂膀,興奮得又叫又跳。清晨的天門瞬間淹沒在這仿佛驚濤駭浪一般的掌聲和叫好聲中,化為一片歡樂的海洋。
黃昏時分,彭當在西京州增援而來的捕師押解下,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北天門。天門上下上萬弟子和講師密密麻麻地圍在道路兩側,爭先恐後地圍觀了這具有曆史意義的一幕。殷承俠默然佇立於天門彈指堂上層的門主書房——憑欄軒中,居高臨下看著彭當離開的全過程。黃金龍站在他的身後,滿臉都是激動的紅光,渾身哆嗦著,仍然沒有從上午天門弟子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緩過氣來。那是他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光榮時刻,站在顧師父的身邊,承受著人們毫無保留的讚美和叫好,仿佛自己也成了力挽狂瀾的英雄。那種甘甜快美的滋味,就好象令人上癮的瓊漿玉液讓他流連忘返。
“也許那是我一生中最巔峰的時刻,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加美好難忘的瞬間了!”在自豪得意之餘,黃金龍不無惆悵地想道。
“是雲帆出的手?”殷承俠低聲問道。
“雲帆?”黃金龍聽到這個問題微微一怔,隨即他恍然想起彭當對顧師父的稱呼,原來顧師父是叫顧雲帆的,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顧師父的全名,“對,是顧師父出的手。您要是親自去天門食府就好了,能親眼看到顧師父的劍,那真是太美了!”黃金龍無限惋惜地說。
“唉……”殷承俠感懷地輕輕歎息一聲,望著彭當遠去的背影,默然半晌,忽然開口道,“可我不敢去。”
“啊?”黃金龍微微一愣。他完全想不到身為救世十二天師之一,南北天門總門主的殷承俠會說這樣的話。
“你還太小,沒有像我這樣的感觸。等你活到像我這樣的年紀,你的人生隻剩下回憶的時候,也許你能理解我心中的恐懼。我年輕時候的樣子,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彭當還記得。他是我與過去惟一的聯係,我逝去的青春,很多我自己都已經不記得的細節,都完整地保存在他的腦海中。這個世界也隻有他在找我喝酒的時候,敢稱我做小夥子,有他在身邊,我還能夠重新找回年輕的記憶。現在他離開了天門,這也意味著最後一個故人即將消失。我將要和自己的過去一刀兩斷。在對於年輕時代的回憶中,所有人都已離去,我隻剩下孤身一人而已。”說到這裏,殷承俠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轉頭看了黃金龍一眼,“這就是活了兩百年的人所擁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