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細雨紛揚,冒著雨的丁凡慢慢啃嚼手裏的饅頭。這場雨把街上行人幾乎清空了,獨自行走於雨潤的石板街麵,將饅頭蘸著春雨的清涼吃下,真是絕好的享受。
啃完了饅頭,他張著嘴承接雨絲,不多會雨絲變成了雨條,他才嘻笑著大步跨進街邊一家雜貨鋪。
到了人前,他收斂童心,向櫃台裏悶坐的店老板道:“店家,借你地兒避避雨。”店老板精神一振,含笑道:“客官請便,請坐。”
店內靠門放著長凳,丁凡坐了。
店老板向他打量,見他右邊臉上有道長長傷疤,但五官端正,目光清亮,遂搭話道:“客官冒雨趕路,要去哪裏啊?”
丁凡道:“不拘哪裏,就是閑走走。”
店老板道:“出門在外,何不隨身帶傘?既擋風雨,又遮太陽。你看我店裏這些傘,客官挑一把,我給你個好價錢。”
店堂上空齊梁支著一張竹竿綁就的大架子,橫七豎八倒掛了許多撐開的傘,紙的布的絹的、紅的白的黃的,形狀或圓或八角,傘麵或印雀開屏、鳳朝陽,或描蝶戀花、鵲鬧梅。
丁凡來回看了兩遍,笑道:“都很漂亮,隻沒有我喜歡的。”
店老板道:“這一把,不信你看不上!”彎腰從櫃台裏取出一隻長條形木盒,輕放台麵,慢慢打開,雙手拿起盒中油紙傘奉上。
丁凡忙雙手接過,先是一股桐油香氣撲鼻,撐開來,先見到傘骨間五色絲線穿渡勻密,再看傘麵,形作渾圓,底色墨綠,滿繪著竹枝竹葉,雖都為綠色,自有濃淡深淺之變,枝葉疏密有致,每枝每葉無不各具天然之態。更難得的是,那桐油刷過的傘麵本有光澤,所繪枝葉卻能另行表現出光照來,對著這傘麵,就好像處身清朗陽光下的幽靜竹林。
見他發呆,店老板微露得色,道:“這把油紙傘,光絲線就穿了兩千多針,每根絲線的脈絡都清清楚楚。傘骨是用深山老楠竹製成,用上五年八年都沒問題。這畫可不是石印出來的,是一筆一筆畫上去的,天下絕沒有相同的第二把。對了,這傘還有個名兒,叫做‘光竹’。”
丁凡細看手中傘,不過就是竹製紙糊,然每處細節每個部件都精湛至極,不值錢的原材料經由妙手匠心,竟成為通體尊貴的珍品。
丁凡越看越覺欽佩,問道:“此傘何人所作?”
店老板道:“不曉得。這是鎮上張秀才寄賣的,市麵上從來沒有過,講了死價錢,十兩現銀。”
市麵上的油紙傘,貴的也不過數十錢,這把真算得上天價。
店老板看他神情,悠悠道:“世間物品,識貨便不貴。我店裏掛的這些傘,一般人都會挑花眼,張秀才寄賣‘光竹’以來,客官是頭一個打開的,客官眼界不凡哪。”他本有奉承之意,但說的倒也是實情。丁凡一咬牙,掏出錢袋,將袋裏兩錠五兩的元寶放上櫃台,買下了“光竹”。
他問明了張秀才住所,雨一停,便攜傘去尋。那張秀才可巧在家,見是買傘之主,心頭先有好感,迎將進去,奉水相待。
丁凡道明來意,張秀才道:“作傘之人的姓名便在柄底。”
傘柄是一段長短大小恰合手掌的竹節,鏤空刻著竹葉之形,丁凡也曾細加欣賞,卻尚未留意手柄之底,這時依言去看,才見竹節內凹處刻著“申九妹”三個端秀小字。
張秀才道:“據兄台想來,這申九妹當是何等樣人?”
丁凡道:“這卻不便妄猜。看這傘成色極新,應是時下之人所作。”
張秀才道:“據說申九妹乃當世一妙齡女子,張某無緣謀麵,然觀傘之精美,此姝必為蘭心蕙性之佳人。古人有梅妻鶴子,張某曾有傘妻相伴,如此佳話,當不輸古人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