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一輩子最不喜歡老李，又最離不開他。老趙是個木匠，老李是鐵匠，倆人住隔壁。
老趙打東西比別人精細。別人家做床櫃一般隻能雕刻水波水草一類，老趙卻能刻出蟠龍出雲，四瑞獻壽，五子登科諸多式樣，這在鎮上也占一絕！
老趙打個櫃子要兩天，雕花卻要十天。但凡精細活兒時間肯定久，價兒肯定高，一般的木工活四五天就出貨，但那些給自家姑娘置備嫁妝的倒願意等這半個月。老趙不收徒弟，裏裏外外隻有兒子小趙搭手。
小趙卻不喜歡木匠活兒。不喜歡不是說木匠活累或者難，而是受不了這個悶。老趙幹活向來悶聲，也容不得別人拿話打岔，小趙每日窮極無聊，捎帶本身的木匠活也不願意做了。
老趙一心琢磨刨花，也沒那閑功夫管小趙。
隔壁的老李打鐵，打的卻是馬虎。一根釘耙，人家打一天，他隻要半天，中間還有空抽袋煙。老李打鐵快，一陣叮叮當當，跟放鞭炮似的。別人家的耙子能使喚四五年，到老李這，兩年就差不多了。老趙掙的是快錢，鐵物件耐用，也不容易壞，想糊口隻能偷工。
老李看不上老趙的慢工細活，老趙也看不上老李的省勁趕工。
老李打鐵，小李燒炭。
小李跟小趙玩得好，不為別的，倆人都沒人搭話，悶。
小李結婚，老趙打床，雕的是攢底的龍鳳呈祥，桌子腿上是八仙過海，櫃子上是福祿壽喜朝賀。
小趙娶親，老趙也打了一模一樣的床櫃桌椅。
老李到哪都說，自家兒子的櫃子是老趙打的。旁人去看了，都說老趙有能耐。
老趙在外麵從來不提老李，不為別的，老李手上拿不出東西來。
老趙看不上老李，幹什麼事又喜歡帶上他。老李手藝不行，但趕集的時候，趙總叫著他。老趙買竹筐，得先問問老李相中了沒有。老李手勁大，一按一拉，就知道能不能用。
老李臥病，老趙去看他。
老趙：“老李呀，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
老李：“你問。”
老趙：“你覺得你打一輩子鐵，打出名堂沒有？”
老李搖搖頭，“我就不是個鐵匠的料。”
老趙點頭，“你明白就好了。”
老李長歎一口氣，道：“要是我打的耙子能用十年，以後誰還來買耙子？”
頓了一下又說，“我跟你不一樣，你打什麼家具都好看，我不行，我看人。”
老趙：“賣的多也沒見你發財。”
老李不答話，背過身睡了。
老趙見他詞窮，心裏倒有了一些快慰。
家裏小趙正在刨花，刨子是老李打的，用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