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帝國犯罪史上的新篇章
“薛爺這麼一大早來取錢是要趕早兒出門麼?”德茂銀號的夥計把一包銀元從櫃台那頭遞過來時順口問了一句。
“嗯,到帝都去,家妹趕考。”薛懷安應了一聲,便開始悶頭數起銀元來。
幾年以前,普通人在銀號裏存錢還是件稀罕事,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銀號隻是生意人們出入的場所。直到某一天,南明最大的銀號——德茂銀號——在各地的分號開始從老百姓手中吸納銀錢,銀號才成了和普通人亦息息相關的地方。
年輕的錦衣衛薛懷安在第一次拿俸祿那天,不經意走過德茂銀號的門口,被格外熱情的銀號夥計硬扯進去,向他講解了錢生錢的神奇。受其蠱惑,薛懷安當即毫不猶豫地存了大半俸祿,即使後來承擔起被滅門的孤女夏初荷的養育責任,他還是堅持一有節餘就存入銀號。
然而到了今天,當他真的需要把錢取出來派用場的時候,才發現,錢倒是生了錢,隻不過這繁殖速度卻跟不上南明日新月異的物價上漲速度。
“都不許動,把手舉到頭頂,我這霹靂彈一顆就能把你們都給炸個稀爛。”一個悶悶的聲音忽然在薛懷安身後響起。
薛懷安聞聲回頭,見是三個頭戴鬥笠的男子站在銀號門口,均以黑布蒙了鼻子以上部分,隻露出一雙眼睛。其中最魁梧的一個,用身子堵在已經關上的烏木雕花大門前,左右手上各拿著一支火槍,兩個槍口分別對著門口兩個負責銀號安全兼迎客的強壯夥計。另一個矮壯的正是方才發話之人,站在薛懷安身後不遠,右手上拿著個秋李子般大小的黑色圓球,大約就是所謂的“霹靂彈”吧。而第三個人身手極快,在薛懷安回身的當口,那人已經竄到了櫃台前,右手一撐台麵,身子向上一縱,躍上櫃台,左手穿過鐵柵的空隙,將一把長管火槍指向櫃台裏看穿著打扮應是銀號掌櫃的中年男子。
電光石火間,第一個掠過薛懷安腦際的念頭是:
吾生何其有幸,竟能身臨南明帝國犯罪史上第一個明搶銀號的罪案現場。
自南明有銀號以來,光天化日之下明搶銀號的案件還未曾發生。除去銀號的銀庫機關重重且雇有武功高手嚴密看護,大白天裏明搶實屬不易這個原因外,白銀分量沉重不易攜帶也是一個問題,冒死搶劫隻取幾十幾百兩自然不劃算,但是若背著一千兩白銀,那半人高一百斤上下的麻袋壓在身上,就算是功夫高手,光天化日之下恐怕也難逃追捕。故此,大宗銀錢的劫案一般隻會發生在運送途中,卻未曾聽說有誰拚著性命去做大白天打劫銀號這等不合算的買賣。
隻是世易時移,當兩年以前,南明朝廷開始推行官造南明銀元的時候,薛懷安就頗有先見之明地對他的頂頭上司李抗說:“銀元這東西一定會鬧出些新案子來。”
盡管朝廷說一個銀元等於一兩銀子,但實則一個銀元隻有一兩銀子的六成左右重量。加之銀元鑄造成圓幣的形狀後頗易攜帶,一百個銀元緊密排成柱狀,再用油紙裹好也隻有六七寸長,一個成年男子背上十柱八柱並不會十分妨礙行動。薛懷安以此來估計,這三個男人少說要從這裏搶走兩三千兩才是。
兩三千兩白銀啊,那差不多可是我三年的俸祿,薛懷安念及此處,雖然明白要被搶去的錢財並非屬於自己,仍覺得心疼不已。
“大掌櫃,把這柵欄給老子去了,把銀庫打開,要不一槍崩了你的腦袋。”那個用槍指著銀號掌櫃的搶匪說,聲音喑啞,戾氣迫人。
中年發福的銀號掌櫃神色倒還算鎮靜,隻是額頭不知冒出的是油還是汗,腦門上亮晶晶一片。隻聽他道:“這位大爺哪條道上的?我們德茂的大東家和黑白兩道都極有交情,大爺要就缺個百八十兩的,隻管從我們櫃上隨便拿。若要是開了銀庫,這事情可就算鬧大了,拿得再多,大爺您也不見得享用得了。”
這話裏藏著的威脅意味讓那人遲疑了一刹,隨即說:“哼,嚇唬小娃娃呢。老子今日敢搶這銀號,就不怕你日後找來。快去開銀庫,要是不開,你這一屋子人,不管有沒有幹係,都要在這裏給你陪葬。”
胖掌櫃見這人無法說動,有些無奈地低歎一口氣,道:“這鐵柵為了安全都是封死的。我們銀號的人從來不從櫃前出入,都走這通後院的後門。我也沒法子打開啊。”
“別給我耍心眼兒,你這兒沒有明鎖也定是有什麼能升降柵欄的機關。”
胖掌櫃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子,現出為難之色,辯白道:“大爺,這可真不是耍心眼兒。大爺要是著急錢用,不見得非要進去銀庫,咱們櫃上雖然剛開門兒還沒幾個錢,加上這位客人又支走了幾百兩,但是湊一湊,一千兩現銀總是有的,要不大爺先拿去隨便花花?”
薛懷安一聽這話,不由得抱著自己的一包銀子跟著胖掌櫃一齊冒汗。那站在櫃台上的人卻隻是冷笑一聲,衝手拿霹靂彈的同伴遞了個眼色。同伴立時會意,右手仍是握著霹靂彈,左手從懷裏掏出個被皮子包裹的東西往櫃台上一放,單手打開皮子,露出個裝著棕紅色液體的玻璃瓶。拔去玻璃瓶蓋後,一股白煙便冒了出來,他隨即選了兩根鐵柵欄,往根部緩緩澆上液體,頓時,伴隨著低低的“滋滋”聲和輕微的刺鼻氣味,鐵柵欄的底部開始迅速被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