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淒迷,院牆高闊,府門朱紅。八盞碩大燈籠氣勢雄偉,將台階上下映照得明如白晝。兩座石獅在燈輝下橫眉怒目,張牙舞爪。
戒癡捋了捋枯黃稀疏的胡須,瞟著府門外十名侍衛,臉上露出冷冷笑意,喃喃自語:“吳侯府該換主人了。”
“站住!”當戒癡踏上第一級石階的時候,一名侍衛疾聲吆喝。
戒癡恍若未聞,繼續從容前行,每一步都頗有節奏。那侍衛怒道:“哪裏來的野和尚?你是聾子嗎?”話音未落,已拔出刀劍,勃然俯衝,直卷戒癡的頸項。戒癡似閑庭信步,微一側身,劍尖擦著衣衽而過,右肩不偏不倚地撞上對方的腋窩,就聽得悶哼一聲,那侍衛飛跌出去,重重落下台階。
檀香縈繞,廂房內燭火時明時暗,仿佛榻上之人的一口殘喘。
自西山遇刺以來,孫策的身體每況愈下,連吳郡最有名望的陳博郎中都表示回天乏術。若非他功力深厚,恐怕早就撒手人寰。
可悲的是,侯府上下至今尚未能將刺客首領逮獲,甚至根本無從知曉此人底細,唯一的線索就是他本為原吳郡太守許貢的門客。昔日許貢因為觸怒孫策而被滅門,何曾有人想到他的門客會為了報複,進行一次又一次決絕的刺殺?
由於箭毒侵蝕,孫策原本就近乎於盲的左眼如今已完全感覺不到光亮,唯有右眼尚能勉強分辨榻前諸人。
橋金匙——這個風華正茂的女人,懷抱孫紹侍坐床頭。從她的神情間捕捉不到一絲憂傷,更看不到一點淚痕,隻有鎮定。孫紹是孫策的骨血,名正言順的侯府少主。可是他才剛剛學步,又如何領導其父舊部在豪強的夾縫中維持這一隅江山?孫堅之後有孫策,孫策之後,孫氏世家有誰能站出來直麵各路諸侯的鋒芒?
孫權侍立在床尾,他年方弱冠,作為孫堅次子、孫策之弟,曾顯露出不俗的才識。可是,孫權形貌與父兄截然不同,碧眼高鼻,頭發微卷,孫策一直懷疑這個同父異母兄弟來曆不明,故而仍在搖擺,是否該把江東權柄移交給這個少年。
榻前座席趺坐著十餘人,左首是孫策最倚重的謀士張昭,他為孫權之師,才智德望,婦孺皆知;右首則是儒雅俊逸的周瑜,除了孫策,江東武將唯他馬首是瞻。孫策叫他們來,就是要商議由誰來繼承吳侯權印。
蘇柏微胖無須,用湯匙輕輕舀起碗底最後一口藥汁,極盡細致地送入孫策嘴裏。他是侯府最受孫策青睞的閹奴,雖然身份卑微,但他一直認為能夠成為江東霸主的近侍是他此生無上的榮幸。
待蘇柏輕柔地用絲帕擦淨嘴角的藥汙之後,孫策環視諸人,喘息道:“諸公名為我孫氏部屬,實為我孫策師友,均是天下俊傑。某自知天命難違,今邀諸公前來,就是請諸公定奪誰來統領江東。”
張昭深曉孫策已挨不過數日,微歎道:“伯符安心休養,某已讓陳博往長沙去請其師,說不定伯符的病況尚有轉機。”
孫策苦笑道:“長史無須寬慰,某心脈已損,縱是扁鵲重生,也斷無康複之日。”他從枕畔摸出一根竹簡,續道,“長話短說,為江東基業,某覺得此二人方可承擔此任,隻因難以取舍,還望諸公做個決定。”
蘇柏雙手接過竹簡,步履猶如舞蹈,離開床笫,恭敬地遞給張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