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傷離”(1 / 3)

第一章傷離

一泗天下,大須彌山之南,南瞻部洲。

月見大陸。

萬裏丹江的一條支流如一條玉帶,繞著小村東側緩緩流過。

河名渾河,就像這片大陸上所有的河流一樣普通,小村也如大陸上很多的村莊一樣,荒僻、閉塞,貧窮。

如果是夏天,暑伏時節,村裏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就會被酷熱驅趕,一個個噗通噗通跳進渾河裏,或是用手掌擊打起水花互相潑濺著嬉鬧,或是在涼爽的河水裏暢遊。

但這些孩子裏,從來沒有他的身影。

因為他要忙著給自家那幾畝薄田除草。

雨季來臨的時候,大陸上洪水泛濫,渾河也不例外,每當這個時候,上遊村莊裏沿河的一些人家就不免要流離失所了,他們的一些家當,同時也就隨著洶湧的渾河水被帶到了小村的區域。

這樣的時候,村裏的大人孩子們就都會湧向河邊,水性好的直接跳進河裏,孩子婦女們則紛紛撐起船,開始打撈那些上遊人家被洪水奪走的家什物品。

但這其中,絕對沒有他。

不要說這些洪水帶來的家什舊物,即使不久前一位隨同僚一同外出遊獵的州府官員,因為喝多酒迷失了路徑,稀裏糊塗騎著村裏人原本隻能在傳說中聽到、然後展開想象力使勁兒幻象的飛馬碰巧從村外經過,村裏人前推後擁著跑去看稀奇,他都沒有參與。

那之後,看到過飛馬、以及遙遙對著飛馬上醉醺醺的州裏官員鞠躬行禮,都被小村裏的人們當成了一種榮耀,不厭其煩地對臨近村莊的人吹噓。雖然那名州官即使沒有喝醉,也懶得用正眼對他們這些草民看上哪怕半眼。

他不願意去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貪不義之物,因為爹說過,咱們雖然是窮人,但窮人也要有骨氣。

也因為爹說的骨氣,所以他也不去看飛馬,更不去羨慕騎在飛馬上的官員。

村裏有很多和他同齡的小孩子,而且孩子們彼此成為玩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比如,在玩遊戲時人手不夠了,這時恰好不遠處就有個小孩在,孩子們就會衝他喊:

哎——那小孩,你玩不玩xx?

對方如果對這遊戲感興趣,立刻就會“呼呼”的跑過來:

玩!

就是這麼簡單。

但這些孩子裏從來沒有他。

他要去山上給家裏打柴,要給家裏唯一的一頭奶羊割草。

奶羊吃飽了鮮嫩的草,才有奶,羊奶要給常年臥病的娘喝。

在鄉下,村裏的孩子們最常玩的一種遊戲叫“摔泥娃娃”。

小孩們把粘性很強的那種黃土用水和成泥,之後再把黃泥捏成好像一隻碗的形狀,這就可以開始遊戲了。

遊戲的規則是,孩子們把這隻捏好的黃泥碗托在手上,然後碗口朝下,用力將它摔在地上。技術好的話,黃泥碗裏會發出“咕咚”一聲悶響,碗底會隨之破開一個洞。

這樣一來,別的小孩就要用自己手裏的黃泥來給這個破了底的黃泥碗把洞補好。碗底破的洞越大,用來補洞的黃泥自然就越多。而這塊用來補洞的黃泥,就算是摔破泥娃娃的孩子贏來的。

為了能贏得摔泥娃娃的遊戲,小孩們總是得先物色上好的黃土,每發現一片好的黃土,就會有小孩拿著樹枝在地上劃一個圈,把這片黃土給圈起來,同時鄭重地向其他孩子宣告:這是我的黃土了,誰都不許動!

別的孩子就真的不再去動。

當然也會有例外,有時就會有比較霸道的孩子,偏偏就要去別人劃了圈的地方挖黃土出來,這時候就會發生一場小小的戰爭。

在這樣的戰爭裏,孩子們最強大的盟友通常就是:

你等著,我回家找我哥來!

他也有個哥哥。

哥哥在鄉裏的公學裏讀書,學文做賦,也學習種種修煉法門。大陸上諸國並立,常年彼此征伐不斷,國家自然也就急需文韜武略兼備的人才,而對於平民百姓,當然也就把讀書、修煉視為是出人頭地的唯一路徑。

哥哥讀的是公學,不需要什麼學費,但鄉裏距離小村的路程不近,因而要在公學裏住宿,食宿總是需要費用的。

所以,當其他小孩子們在玩“摔你娃娃”的遊戲時,他則在揮舞著小頭,在山裏刨草藥。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時,他瞅著眼前被自己分成了幾個小堆的藥材,自言自語地說著:“這一堆可以給家裏換來一個月的鹽巴了;這一堆夠給娘抓這幾天的藥了;這一堆給爹買煙葉子;這一堆給哥哥換兩雙新鞋子。”

這樣自言自語著,他的臉上就露出了滿意的笑意。

他對自己這一天辛苦所得來的收獲很滿意,可是這份收獲裏,他卻唯獨沒有給自己留什麼。

眼下才剛剛滿十三歲的他,是一個看一眼就讓人憐惜讓人心疼甚而心疼到心傷的孩子。

就像他的姓。

他姓傷,名字叫:離。

小小的他已經算是家裏的頂梁支柱,但畢竟畢竟他還小,沒有去想過,為什麼爹爹和娘會為自己取這樣一個名字,名字裏為什麼充滿了痛?

因為憐惜,村裏的大人們常常會偷偷塞給他一點好吃的,有時是一個白饅頭,有時是兩個煮雞蛋。

他不能接受。這些叔伯嬸子們的好心他記在心裏,而在這貧窮的小村裏,白饅頭、煮雞蛋無論在誰家,都是很稀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