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

紅將當然不會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和他所殺過的那無數個對手的真名一樣已經湮沒在記憶的灰燼裏,甚至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

這很自然,江湖有一種慣性:你投身之後就會被推著走,自己完全無法控製。

紅將隻記得自己當時年紀很小,沒爹沒媽,生活所迫,於是在黃昏細密的春雨裏踏入了江湖。他和他的夥伴們似乎做過一些無法無天的事情,同時也似乎做過一些急公好義的事情,闖下了點小小的聲名。然後他在歲月的侵蝕之中漸漸地老了,老到忘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於是他對自己說,該走啦。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他解散了他們小小的聯盟,平分了細軟,帶著自己那份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一路遠離城市向鄉間走去。等到他的積蓄快花光的時候,他來到了這裏,用剩下的錢買了一塊地和一間茅草房,決定就這樣駐紮下去,平靜地等待生命的盡頭。但是事情總會有什麼計劃外的變化,紅將很快發現種地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容易。他當過流浪兒,當過小偷,當過強盜和殺手,可就是沒種過地。

雲橫夕照,紅將坐在地壟頭看著自己的地,一籌莫展。他舉手搔搔自己約略有些花白的頭發,計算著日子。別人的地裏已經出了半尺芽,嫩黃淡綠,非常有生氣,而他卻連種子錢都沒有。

土路上傳來一聲雖未必親切卻也熱情的吆喝,紅將回過頭。

遠處走來一個四十出頭的漢子,跟他一樣處於將老未老之間,滿麵風塵,一身赭色的舊衣服,挎著口刀,背著一個不大的包袱。轉瞬之間漢子就走到了他的身邊,和他並排坐了下來,脫下裂口的靴子磕打著裏麵的石子,閉上眼睛舒展著被夕陽照成金色的臉滿足地歎了口氣。然後他開口問:“紅將?”

紅將看著他,他想不出來人是誰,對方隻是個平常又平常的江湖漢子,這樣的江湖漢子太多太多了。

來人又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齒:“你想不起來我了?十三年前我是個鏢師,你劫了我的貨。換別人也認不出你,這麼多年了,我們都老了。我找了你好久。”

“哦。”紅將應了一聲——純粹出於禮貌,他還是完全想不起來對方是誰,於是試探著問了一句,“那你……是來報仇的?”

“報什麼仇。我是鏢師,你是強盜,你刀法好,劫了我的,我就得認栽。我還砍過刀法不如我的強盜呢,他們難道也找我報仇?再說這麼多年了,咱們都老了,我看著你,就想起當年好的時候……不說那些。我找你,是因為有人要給你帶句話。”

紅將繼續看他的地,半龜裂的土壤之間冒著雜草:“你說。”

“箭馬你認識吧?”

“他是我當年做強盜時的兄弟。”紅將簡單地說,箭馬自然也是個代號,“他有什麼話?”

“也不全是他的話。他死了。”

紅將還是看著雜草,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隻有眼神在行將西落的太陽中仿佛閃過了一道寒光:“他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