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咒力
怨恨!憎惡!詛咒!
九歲的鄒牧一在巨大的垃圾山上爬行。腐爛的蘋果、過期變質的可樂、 別人家裏倒掉的殘羹剩飯,統統被他收進身後髒兮兮的小竹筐。他像一頭弱小的幼獸,饑餓地尋找一切可以吃掉的食物。
蒼蠅成群結隊“嗡嗡嗡”飛過,似乎是在抗議這個外來者入侵屬於它們的帝國。惡臭味撲鼻而來,幾乎讓人窒息。鄒牧一堅持在垃圾堆裏搜索,他必須在天亮前盡可能地多搜集些可以吃的食物,有吃的就不會挨餓,不會挨餓就可以活下去。至於為什麼要活下去,他卻從來沒有考慮過。
一隻粗壯的大手突然從鄒牧一的身後出現,揪住他破舊的衣領,將這個小乞丐提了起來。那是個麵目猙獰的垃圾場工人,正對著鄒牧一咆哮道:“你這狗雜種,又從哪個狗洞裏鑽進來的?”他的口水肆無忌憚地噴在鄒牧一臉上。
不是第一次被抓了,鄒牧早就已經預料到後果。反抗是徒勞的,隻有沉默最有力。
果然,垃圾工再次暴怒。他把鄒牧一重重摔在地上,吼道:“偷東西的死啞巴,你這臭屁的樣子很欠揍,知不知道?”
垃圾工巨大的力量讓鄒牧一翻滾了幾圈,疼痛——鑽心的疼,手臂重重砸在一塊廢鐵上,像要斷了一般。
“說話、說話、說話啊!你他媽的給我說話啊!”垃圾工伸腳踹在鄒牧一的身上,狂風暴雨般地發泄。
這個九歲的孩子抱著頭,緊緊蜷縮著身體,盡可能地保護住要害,然後繼續保持沉默。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隻有九歲,明明是需要父母嗬護的年紀,同齡人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在家中無憂無慮地玩耍,有父母做好的可口飯菜,可以買最漂亮的衣服和最新式的玩具……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享受幸福的一切,而我卻什麼都沒有?鄒牧一咬緊嘴唇,痛苦地承受著。
那是個風雨交織的夜晚,閃電滑過夜空,雷聲在耳邊轟鳴,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群山中一條狹窄的國道上,一輛白色雪福來和重型貨車迎麵撞在一起。貨車斜置在一邊,雪福來車頭完全變形,司機被飛進車內的貨物削掉了半個腦袋,副駕上的女人被擠成了肉餅。暴雨衝刷著四濺的鮮血,帳篷、野炊用的燒烤工具散落在車外,車後年幼的男孩看著死去的父母,驚恐地大哭。
對,就是那天,就是在那天,事情開始變得一團糟。父母變形的屍體被蓋上白布,讓穿著白衣戴著口罩的人抬走,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父母。所有的親戚突然開始變得冷漠,拒不收留這個與他們有血緣關係的男孩。最後,鄒牧一被一個瘦弱的男人抱走,那是他的養父——一個酗酒成性有強烈虐童癖的男人。
那個男人把鄒牧一吊在門梁上,厚厚的皮帶抽打在鄒牧一身上,留下一條條紫色的血印。隻要鄒牧一放聲大哭,男人就興奮地放聲大笑,接著便是更猛烈地抽打。漸漸的,傷痕累累的鄒牧一學會再疼也不發出乞求的聲音,沉默成了他最有力的反抗。
變態狂養父並沒有虐待他太長時間,一個月後,養父在洗澡時莫明其妙地淹死在自家浴缸裏。警方給出的原因是酗酒過量死亡。
當然,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就像現在一樣!
“哈哈哈哈,小雜種,再來這裏偷東西,小心我砸開你的腦袋!要是還沒死就爬起來滾蛋吧!”猙獰的垃圾工吐出一口濃痰,大笑著從垃圾山上走下去。
他覺得工作實在太無趣了,天天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裏廝混,拿著微薄的薪水,回到家要忍受更年期老婆喋喋不休地嘮叨,還有那個笨蛋兒子天天拿著個位數的成績單來讓自己簽字,真是毫無生機的生活呀。好在有這麼一個小雜種,能讓自己時不時發泄一下怨氣,也很不錯啊。
怨恨!憎惡!詛咒!鄒牧一內心的怒火像荒原裏瘋長的野草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九歲的他每天像狗一樣活著,在垃圾堆裏刨食,忍受人渣的虐待!死吧死吧,都去死吧,讓人渣都死幹淨!鄒牧一在心底沉默地呐喊。
這呐喊竟詭異地靈驗了——垃圾工緩慢地走下垃圾山,他太熟悉這個工作了二十年的垃圾場,每一道銷毀垃圾的工序都盡在掌握,每一種垃圾的擺放位置都了然於心,卻單單沒有看到腳下光溜溜的西瓜皮。他健壯的身體陡然傾斜一百八十度,倒栽蔥一樣摔下去,“撲通”一聲悶響,淡淡的血腥味開始在惡臭的垃圾場中飄散。一塊尖利的鋼板插入了垃圾工的腦袋,他的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恐,眼睛圓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