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山莊·空參(1)(1 / 2)

永昭二十八年。

這一年的四月初九,宮裏把太常寺的太史令陸有科推到菜市口斬首。

監斬官是新上任的太史令簡易。他望著一方潑墨似的天,估摸著到了正午,抹了把臉上的雨珠,抖著手丟出一支令。一口明晃晃的白刀應聲落下,“哢嚓”一聲,眼前的陸有科成了斷頭鬼。一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滾落在銅盆中,一對血紅的眼睛暴睜著,露出疑問與不甘。簡易隻粗略地看了一眼,就已瑟瑟生出了一脊的汗,下一刻幾乎就要嘔出來。

這一招殺雞儆猴,他怎麼不怕?

東城口那張皇榜上說,陸有科在宮中掌的是星曆天時,卻太不中用,卜錯了日子,誤了軍機,才判他的刑。帝京的老百姓不知他是貽誤了哪道軍機,小道消息說他於年下觀星算得這一年風調雨順,應是個豐年。皇帝聽了高興,隻當世道太平,祭了天後把朝政交由左丞蕭如,便帶著皇後、妃嬪到了昌合行宮,聽聽曲、洗洗澡,一呆便是足足三個月。

直到聖駕回鑾,半道上天降淫雨,下了十日,濟河、鷺水先後潰堤,淹沒了一大塊版圖。地方上為了壘堤,沙袋很快用盡。不知道哪位無能縣令想出的缺德法子,把成堆的無名屍骨混著黃沙塞進袋裏壘起來,用以固堤,以至於衝出的水全是滾滾血色,不免讓百姓心寒。

這時,又傳來一個說法,說這一場雨還招惹了濟河裏的蛟龍,白角黑身,困淺在兀山腳下三天三夜,咆哮不止,甚至一口吞掉了一個路過的三歲小孩。雖然隻是傳說,卻有鼻子有眼,連小孩穿的衣服顏色也眾口一詞地說是黃色。

黃色,天家之色。

這連番異象鬧得人心惶惶,很快便傳到宮裏。皇帝方縱樂三月,不知保養,到這個節骨眼上,怒火燒心,病了。病到了什麼地步,民間茫然,卻不能瞞到嚴絲合縫,仍從元城那厚厚的紅牆邊透出一絲風來:貌似不是微恙這麼簡單,乃是一個極大的症候。

深夜,元城內每一處,都有雨打在琉璃瓦與白石階上的聲音,那種淅淅瀝瀝的響聲跟倒豆子似的,擾人一夜清夢。

太醫院裏,院使洛謙正在燈前提筆發愣,方箋上已滴染了兩團墨,他也寫不下一個字,副院使何中成在一旁急得淌汗,不免催促道:“大人,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了,您倒是寫啊!”

洛謙掖袖擱下筆,歎氣:“這方,難開呐,別說你我的身家性命,隻怕這太醫院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全在這筆上,你瞧那陸大人……”他站起來,拍一拍何大人的肩,走到窗前,“老弟,那是你我的前車之鑒啊。”

何中成愈發冷汗涔涔,左右一顧,上前細聲道:“聖上的龍體這些年下來也掏得差不多了,斷不能亂用虎狼之藥。這一陣子,我開的方子藥性都較為溫和,就是不大見效,病情總是反反複複的。昨兒個夜裏聖上把服下的藥全給吐了,你看,這……”他急得直拍袖子,“皇後娘娘可是發了大怒了,一大早就把伺候聖上進藥的小太監拖出去亂棍打死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