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你就是盟主了……”易展倒下去時,蘇妍聽見他這麼笑著歎了一句,“反正……”

反正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因在懷裏貼身收著蘇妍先前給的一小瓶傷藥,蘇妍刺下去的劍觸到瓶身滑了開去,易展終究還是沒有死成。

蘇妍就著瓶裏的傷藥將他救得醒轉了過來,然而他睜開眼睛之後,卻將臉側向一邊,再不肯看蘇妍一眼,默默掩上破碎的衣襟掙紮著坐起身來,推開所有扶過來的手,緩緩立起身子,掙開眾人,一步一步向著山下走去。

走到下山的青石長梯之前,他突然回頭,對著一地狼藉輕輕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滿場之人隻有蘇妍讀懂了他那一笑裏的淒涼之意:

——我不會回來了。

人間冷絕最上元,飛雪長天落孤簷。

人間暖絕最上元,花盞永夜夾道懸。

人間喜絕最成眷,鴛鴦不羨仙不羨。

人間悲絕最緣慳,未聞參商不淚漣。

易展撐著身子走到山下時,半山的花燈已經燃起,唱元宵的梆子聲響了起來,月下柳梢有春衫單薄的姑娘望著街頭巷尾,又是焦急又是甜蜜。

在燈帛的一頭,易展看著腳下蜿蜒的花燈明滅,薄暮時分相約的戀人絮語纏綿,腳步不由自主就慢了下來。

“雪啊!”過路的一個小女孩兒笑了起來,伸出手去接長空之中驀然飄落的銀白事物。

易展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長空落雪,餘光一掃,卻仿佛又看見突兀而出的剪雪峰崖之上,那一個隨風起舞的影子。

盡管隔了百丈之遠,易展卻仿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影子倒卷北風,掃落宿雪,凜凜刀氣催開滿崖的白梅花。

眉尖一涼,一片飄落的雪花歇到他眉心裏,易展伸手去觸的瞬間,卻驚覺它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如此……”他眉尖最後一點鬱結隨著雪花融化,抬起臉對著寂寂夜空,“原來如此——”

庭山峰頂,諸人將散。

易展走後,高承卻依舊沒有如願,霍朗根本不買他的賬,柳邵飛更是冷冷拋下一句:“寧可武林群龍無首,也不必找一個籠中物來號令群雄。”之後拂袖而去。

三年苦籌眼見再無希望,高承失望之後怒極,不顧群雄在側,揚言要將蘇妍關進內堂直到老死。然而他瘋了一樣滿院搜尋,蘇妍卻不知躲到了哪裏,任他跳著腳翻遍了蘇家內外,卻也找不到人。

正在焦急咒罵之時,卻聽門外尚未散去的眾人齊齊看著山下一聲驚呼!

高承趕出門去,卻見花燈夾道的庭山石道上,一個碩大無朋的雪球正逆著陡峭的山道、肆恣的風雪,如同一場倒傾的雪崩一般,向著山頂蘇家庭院隆隆衝來!

直到半山腰上,那雪球又滾大了一倍有餘,直直滾成了一座雪山模樣,上衝的勢頭這才緩了下來。然而直至此時,眾人才看清那幾人高的雪山後麵雪光映亮的一個小小身影——易展!

前夜一場大雪,庭山道上滿是積雪,雪球每滾上一步之距,就要大上一圈,直至後來,勢頭越來越緩,終於在距蘇家還有百十步之處停了下來,一聲壓抑的呐喊自雪山之後迸發出來,然而雪山卻隻是微微晃了晃,又複不動。

“易展!”人群中驟然發出一聲哭腔,隻見渾身淌著雪水的蘇妍從角落裏衝了出來——她方才是將自己埋到了雪裏,才叫高承怎麼找也找不到——她披頭散發,臉上的淚痕都給朔風吹成了冰淩,也不管那堆起來的雪球隨時可能崩塌,幾步趕到了易展身旁,“易展你停手!你這是要做什麼!你還回來做什麼!”

她眼前的易展幾乎是被雪球碾在地上,那一身清骨也不知道被壓斷了幾根,襟前好容易止血的傷口崩開,鮮血順著衣襟落下,一滴滴染紅了腳下的地麵。然而,他標挺的腰身卻扔撐得筆直,一雙扭曲得不成形狀的手腕奮力撐住直向他軋過來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