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的時候,天要到六點半才亮。不用鬧鍾提醒,幾十年的習慣自然催動著王瑞起身出門鍛煉。
七點整,他騎自行車回來,車把上掛著裝油條的塑料袋,手裏托著半飯盒老豆腐。王瑞鎖好車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鐵柵欄門上的鎖頭,再把跳板搭到渡船上。十分鍾後,王瑞吃完早點,將兩手擦了擦,戴好勞保手套,上渡船插鑰匙點火。
柴油發動機發出一陣類似咳嗽聲的動靜,白煙便“突突”地從駕駛室頂上的煙筒裏冒出來。這時候,站在前甲板上稀稀拉拉地等著過河的人們,或騰出一隻吃早點的手來抓緊欄杆,或扶好自己的電動車、自行車。汽笛聲響,渡船推開河水,慢悠悠地向對岸駛去。王瑞每日的工作就是開著船,在河上一遍一遍地來回,把人送過去,再把人接回來。
天津城原本是臨河而建,後來城大人多,就變成了跨河而建。有了河就需要橋,但橋要修在交通要道上才有價值,想要從有些略偏的位置過河往來,就隻有乘坐渡船。
最早的渡口歸水務局航道處管理,上從楊柳青,下到潮音寺,海河上幾十處渡口,每逢開會時,開船的人擠擠攘攘能坐一大屋子。後來橋越來越多、船越來越舊,渡口也就越來越少。有次王瑞有事要去找領導,才發現原來的航道處早就搬家了,原址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裝修豪華的洗浴中心。等幾番打聽找到了單位新址,上上下下的人都像看文物似的打量他,卻都不知道他該歸哪個部門、歸誰來管。反正財務就知道有他這麼個人,按月給他往卡裏打錢,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最後還是大領導出來,揮揮手道:“你那渡口早就該取消了。不取消也行,聽說你那地方是日本人侵華時修的渡口,能算個景點啥的,留著立塊碑給人看。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年你不就五十五了嗎?堅持一年回來辦內退,拿退休金享福吧。”王瑞就這樣,一輩子在一條河、一條船上,來來回回地走到了退休。
其實人這一輩子,從青年到中年,從中年到老年,都是這麼一步步、一天天走過來的,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可等到停下來回頭看時,才發現原來已經走出這麼遠,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第二趟渡船開回來,上班的高峰時段已經過去了,說是高峰,其實不過是幾十輛自行車而已。
王瑞不在的時候,賈老頭抱著半導體收音機,上班一般地準時走過來,將蜂窩煤爐子捅開,燒上熱水準備沏茶,然後在旁邊的太陽底下支開馬紮坐好,從兜裏摸出來兩節電池,彎腰將正極對著磚頭磕一下,再依次塞進半導體收音機裏。這是他從報紙上看來的省電法子。
賈老頭的收音機是個十足的老家夥,頻段的數字都磨沒了,隻好用紅油漆點了三個點做記號,記著一個是播評書的、一個是播相聲的、一個是播京劇的。在這三檔節目之間,就是賈老頭與王瑞聊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