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虎(1 / 3)

幽州,武川鎮,燕國與匈奴交界之地。

初冬的夜半時分,月明星稀,天地白朦朦一片,柏樹林下城牆蜿蜒,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沿牆而建。阿姆拉感到腹中胎兒一陣悸動,她生過五個孩子-二男三女,自然知道如何引導這個生命降臨塵世。阿姆拉甚至不需要叫醒其他人,她熟練而小心地調整了身體位置,一陣使力後,胎兒呱呱而墜。初時看不清孩子,一團黑氣遊蕩在胎兒周身,阿姆拉有些驚詫,從透徹屋寰的哭聲中,她知道是個男孩。大女兒和近鄰李大媽在聽到哭聲後已趕了過來,照料這對虛弱得母子。

東廂房裏,老祖母正在打坐靜修,老人家自十多年前就不再睡覺,餐風飲露,白日勞作,晚間隨北鬥星辰運行周天。此時,老祖母微閉的雙眼因孩子的哭聲而睜開。她活得可真夠長,以至於回憶都顯得遙不可及。但小玄孫的出生還是把她拉回到過去的光陰。九十一年前,老祖母出生在離此屋十五裏的李家堡,十四歲時嫁給軍戶公城野。其時,神州陸沉已有百年,各族彼此攻伐,大小朝廷朝更夕替,多如過江之鯽,壽如曇花一現,鮮血流了一瓢又一瓢,白骨埋了一茬又一茬,至今征戰不已,萬裏山河滿目瘡痍。祖母十七歲時,戰馬駝回了丈夫的屍體,留下了遺腹子公城宇撒手人寰;祖母三十七歲時,戰馬駝回了兒子的屍體,留下了兩個孩子公城治與公城亂;祖母五十歲時,長孫公城治捐身疆場,自此祖母再也沒了眼淚。人生人死,幾度春秋,公城亂也早已過世多年,老祖母卻神一般地活著,感受著天地的不仁,接納著遠近人們的尊崇。嬰兒周身的黑氣飄來,老祖母即刻領悟,仿佛看到洪水淹沒大地、滔天白浪中一團黑氣裹著一朵浪花。忽然,浪花迸濺成一粒水珠落在老祖母手中,點滴微涼沁人肌膚,老祖母會意微笑,將水珠裝入小瓶,向著忙亂的人們說道:泰和安詳,叫公城泰;亂離人,不如犬,小名就叫小犬吧。

公城家世代華族血係,阿姆拉卻是狄族,小犬與生俱有這兩個族群的特征。年華易逝,及至少年初立,既有華族的沉靜克己,習了一些華文經典,初通文理,又有狄族的勇武果敢,坐立行走幹淨利落,幫助母親做家務時,手起刀落間殺牛宰羊。加上生在軍戶之家,平時見慣了刀槍棍棒,騎射俱精,尤好圍獵,人如其名,像隻獵犬一樣,長得結實精幹,顧盼間眸光深不可測。

一日傍晚,父親公城忠從軍營回來,小犬如馴服的狗兒遇到主人一般興奮熱情,竄到父親身邊,一把搶過公城忠的長刀開始擺弄。公城忠兩鬢已白,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皺紋和幾條明顯的刀槍創痕,不像他的祖、父輩死於青壯年,公城忠年近四十,已是這個世代從軍的家族裏男性中的高壽者。他從軍已有二十餘載,雖無顯赫戰功,卻也因刀法高強,累積殺敵數多,記功升遷任都統,帶有數千軍士。平時為人寬厚無私,作戰沉穩不貪功,一把長刀冠絕三軍,是武川鎮中一位廣受尊重的中級軍官。

刀為百兵之王,雄渾剛猛,又不失靈動,和父親一樣,小犬最喜長刀。長刀刀身略窄、刀頭尖銳,可砍、可刺、可劈。隻見他一招盤古開天、再接著一招流星追月,將公城忠的三尺長刀使得猶如蛟龍、遊刃有餘。

公城忠想考校小犬,從房內拿出一把長刀,攻向兒子。小犬打足精神,見招拆招,並伺機反擊,幾十個回合下來,二人越戰越酣,從屋內打至院中,從院中鬥到院外,隻見二人周身一團白影,凜凜刀光驚神靈,瑟瑟刀風泣鬼梟,引來附近軍戶圍觀叫好,讚歎不已。數百回合下來,未分勝負,公城忠使出絕招刀劈五嶽,隻見長刀氣如長虹,勢壓泰山,並同時封死對方所有後招,向小犬雷霆般劈來,可謂絕命之招。

圍觀眾人見公城忠使出此招,驚的臉色慘白,心道小犬危急,暗暗責怪公城忠作為父親跟孩子太過計較。

小犬已退無可退,閃電間,使出同樣一招刀劈五嶽。隻見兩刀相交,星光四濺,耀人眼目,周圍人耳中聽得哢嚓一聲,兩柄刀斷為四截。小犬與父親相視哈哈大笑,周圍軍戶高聲喝彩。

恰巧,當今大燕國驃騎將軍兼武川鎮領軍慕容穀的愛將李敢也在人群中,一邊喝彩,一邊對公城忠說道:“還有半年,小犬就年滿十五,要入伍從軍,讓他入我麾下,老哥可否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