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
山門前,“治世玄嶽”四個字的巨大牌坊下,一隊瘦骨嶙峋的民夫在三名監工的指揮下,奮力將一根巨大的木頭朝山上抬去。
武當山乃敕封神山,開國雄主曾有嚴旨,山上一草一木都不許妄動。故此次重修武當,所需木石均從各地不遠萬裏運來,這木頭便是預備做玉虛宮主梁的,從江城一路這般艱難運到此地。那木頭足有四五丈長、二人合抱粗細,從紋理上看不出材質,但看這足足一隊人抬起來,仍需竭盡全力,想來其重量決不可小覷。
過了牌坊,腳下的路頓時變得陡峭了起來,這一眾民夫本已力竭,至此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那領頭的監工一見眾人腳步慢下,頓時大怒,右手一掄,皮鞭抽在身邊一名民夫身上,喝道:“竟敢偷懶,還不快走?”
那民夫被這一鞭子抽在背上,本就襤褸不堪的衣衫頓時碎裂,鮮血飛濺,腳下一個趔趄,幾乎摔倒,步伐更慢了。
那監工一見更是大怒。他本來自宮內,一向養尊處優,這次為了撈點油水,才自請了一個監工押運的差事,誰料這一趟跋涉下來才發現,縱然是不用親自動手搬運,但日夜兼程、風餐露宿,自己也委實不舒服,現在好不容易回到了武當山下,隻盼著早早把這根倒黴的木頭交上去,好了了差事,卻見這幫苦力磨磨蹭蹭,頓時心頭火起,這些日子受的苦都湧上心頭,狠狠舉起鞭子,沒頭沒腦朝一眾民夫抽去。
另外兩名監工一看頭兒發了火,頓時也舉起皮鞭。隨意虐打這些民夫,實際上已經成為他們一路上唯一可以取樂的事了。
沒抽幾下,在這巨木末尾處,一名四十多歲的民夫本就體弱,經受不住,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這裏路本就陡峭,那些民夫正被打得東倒西歪,此刻少了一人,那巨木尾部頓時失了平衡,朝後滑去。剩下一眾民夫大驚竭力拉扯,但這巨木一旦失去平衡,再難挽回,民夫們為了搬運方便,都用草繩係在巨木和自己腰間,此刻想要逃開都不能,眼見那巨木便要扯著這數十人滾下山去。
山路陡峭,巨木沉重,這一番下去,這一隊民夫怕是要死上一半。三名監工早已嚇壞了,自己遠遠逃開,巨木翻滾朝下滾去,一眾民夫驚呼著竭力阻止,卻哪能阻止分毫,體弱的數人已被扯倒在地,眼見就要被巨木碾成肉泥。那最先倒下的民夫眼見巨木直直朝自己砸來,卻連閃躲的力氣都沒有,隻得閉目等死。
風聲呼嘯,卻突然止住。那民夫耳聽周圍一陣驚呼,惶惶然睜開眼睛,卻看到那仿佛挾著天地之威呼嘯而下的四五丈長的巨木,赫然被一雙手牢牢擋住。
那是一雙粗糙的大手,五指張開,足足比常人大上一倍,掌心處的老繭比這些苦力們還要厚上幾分,這雙手抵住那巨木,青筋暴露,竟硬生生將那巨木停住。那巨木不下千鈞重,這人的神力當真駭人。
但人力終究有盡時,這一截隻讓巨木停了一瞬,那民夫連爬帶滾,暫逃了性命之憂,這雙手卻顫抖不止,眼見就要支撐不住,巨木若再次滑下,一眾民夫仍是難逃一劫。
聰明一點的民夫忙著解自己身上的草繩,大部分卻仍是嚇得動彈不得,眼見這雙手顫抖得越發厲害,終於支撐不住,雙手鬆開,巨木轟然直下,卻見另一雙手擋在那巨木前。
那是一雙白皙、纖細的手。這雙手十指交叉,擋在巨木盡頭處,順著巨木的去勢微向回退,旋即沿著一條圓潤的軌跡,雙手連動,帶動著整根巨木“嗡嗡”顫動,巨木仍在顫抖不已,卻被擋在這裏不能寸進,這雙手竟如此輕易地就將這千鈞之力輕輕化解了。
武當,太極。
轟然一聲,巨木穩穩落地,一眾民夫驚魂未定,幸喜無人傷亡。眾人這才有空看向那截下巨木的二人。先一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粗手長腳,一身半舊青色儒衫,鼻直口闊,滿麵煙塵之色,怒視著那三名始作俑者的監工。後麵一人卻一身道服,看起來也不過十多歲,若非眾人方才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清秀的小道童截下了那千鈞巨木。
三名監工卻認得這道童的,當下趕上前來,那領頭一人恭敬施禮,諂媚道:“鬱小真人果然有大神通,這水中巨木也要被武當神功降服啊。”說著斜眼看了那長手長腳的大漢一眼,冷笑道,“不像有的人,沒能耐還要強出頭,沒被砸死算幸運的。”
那大漢頓時一怒,喝道:“閹奴,你們這般虐待百姓,沒有王法了麼?”
那監工本是宮內的內侍奉旨在此監工。身為內侍,最恨人提到其自身的殘缺,故那大漢劈頭的稱呼,比打他一耳光還要難受,頓時大怒就要發作,但轉念一想方才大漢那一擋之力,固然終未能擋住巨木,卻也堪稱神力,要真跟他打鬥起來,這小道士不一定幫忙,怕自己這三人就要吃眼前虧,當即竟硬生生將這口氣咽了下去,仿佛沒聽到一般,隻不住奉承那少年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