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糖漿散發著淳甜的氣息,在嗬氣成冰的冬日裏凝結成一縷晶瑩的細線,緩緩墜下,均勻得仿佛靜止一般。青絲般細膩的筆觸,在冰涼的石板上淺描細勾出最後一隻蝴蝶,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空飛去。
“百蝶穿花!”一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將幾顆圓潤的糖珠震了下來,“是百蝶穿花對不對!”
持著糖勺的手氣惱地摔落,最後一隻蝴蝶的翅膀生生斷在了翩翩而起的姿勢上。
眉目狹長的少年不耐煩地回過頭,聲音不由提了起來:“小桃!你看看!就差一點點,全被你毀了!”
“嵐生……”小桃後退一步,望著糖畫上殘缺的一筆,望著輕靈的蝶翼上贅贅糖珠,有些不知所措,“我真不是故意的……”
“和你說了多少次,做糖畫兒的時候不要出聲!”易嵐生望著石板上凝固的蝴蝶和花朵,氣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三天,十多個時辰,好不容易趕在早市之前做出一個完好的,最後一筆,就差最後一筆!你李大小姐隻一句話,我今年的‘百藝爭鳴’就泡湯了!”
“我不是故意的……”小桃望著氣惱的少年,“要不……要不這個算我的,我賠給你,你趕快重新做一個……”
“哐,哐哐”正在這個當口兒,三聲整齊的金鑼響起,兩人齊齊一怔,抬頭向著早市方向望去。
“賠什麼賠!”易嵐生一咬嘴唇,“鶴衣巷頭的鑼都響了,今年怎麼趕都趕不上了!”
說著他甩手將糖勺扔在做糖畫兒的攤子上,拔腿就向早市的方向飛奔過去。
“你的攤子怎麼辦?”小桃眼見他頭尾不顧地跑遠,不由心急跺腳。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幫著收拾一下!”易嵐生頭也不回,“那張百蝶穿花送你了!”
東貴西賤,臨華城的西邊群巷,雖然與東城隻有一牆一門之隔,富貴貧賤卻是雲泥之別。
依著城頭的鶴衣巷,更是貧賤中的貧賤之地。
然而鶴衣巷頭,每年冬月初三的早市上,年年都有“百藝爭鳴”一大盛景。
辰時開市,午時截止。
在這短短半日裏,西城的手藝人各自拿出看家本領,早台之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比逢年過節還要熱鬧了幾分。
各家各戶鬥藝也並非全圖個熱鬧,鶴衣巷百藝會的牽頭人——東城大戶梅家,每年都會拿出價值不菲的彩頭。非但拔得頭籌後有賞銀可拿,與會各人也各有小賞,就連看熱鬧的孩子也能順帶蹭到些甜品果子,是以開市三年來,年年都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前年正當東城梅家主人續弦,易嵐生憑借一張“喜鵲登梅圖”討了個“喜上眉梢”的好彩頭,大悅主家,竟破天荒得了五十兩銀子的獎賞,一時人人稱羨。
去年易嵐生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澆了一張“百鳥朝鳳”,使得梅老爺最寵愛的小妾大是開懷,賞銀竟一下子加到六十兩之多。
今年,易嵐生原本想著澆了幾天幾夜的“百蝶穿花”可以再一次技壓群雄,不想小桃輕飄飄拍了個巴掌,一場心血付之流水,隻能幹看著各家賣藝,暗自眼饞了。
易嵐生擠在從四麵八方擁來的人群當中。鬥藝的都已經早早在巷口排成了行,巷口第三家劉大伯正在展示新打的菜刀,一刀下去,三十多個摞成塔狀的蘿卜竟齊齊一分兩半,毫厘不差,惹得眾人齊聲喝彩。不知是在讚好刀,還是好刀法。
劉大伯領了三十兩賞銀,扛著菜刀笑嘻嘻地下台去,掄起刀柄拍了拍縮在角落的易嵐生,得意洋洋地往家中走去。
易嵐生正抑鬱間,聽見台上“砰砰”巨響,抬頭隻見與小桃家毗鄰而居的趙二叔,正舉著新打的雕鳳棗木桌在台上四處摔打,一場磕磕碰碰下來,那桌子居然連漆都沒有掉一點。一時人群沸騰了起來,賞銀也跟著大把往下撒……易嵐生忍不住“哧”地笑了一聲,抱著手臂一樣樣看過去,隻覺樣樣不及自己那幅殘缺的“百蝶穿花圖”一半精致。他心中技癢難耐,懊喪之意更盛,奈何手中空無一物,隻能怔怔地站在一旁,看著各色手藝人流水般從那早台上流轉而過,下台時手裏或多或少都拎著幾串新鑄的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