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甲午年八月十七,陰,晚上的時候淅淅瀝瀝地下了幾滴雨。
那一天其實不是個特別的日子,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卻像一記重錘,把很多江湖好漢原本平靜的生活砸得粉碎。
當時,袁城七幫十八會的首腦們會聚一堂,在城南的天上天擺宴迎接京城來的貴客——無雙城城主“板爺”的小兒子,人送綽號“白衣小段”的段一天。
一開始的時候,宴會的氣氛還是蠻融洽的,大家吃吃肉喝喝酒互相拍拍馬屁,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平景象。
但忽然,外麵傳來了一陣打鬥聲,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外麵來了一名準備刺殺段一天的刺客,此人假扮成涇河會的人準備混進天上天,不料在半途被人識破。他捅傷了三四個人後見事不可為,於是逃走了。
白衣小段從懷裏掏出手絹抹抹嘴,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七幫十八會的老大們噤若寒蟬,涇河會的老大顧驚飛坐不住了,趕緊當眾跪下請罪。
“起來吧,這不關你的事。”足足沉默了有一頓飯工夫,白衣小段終於開口說話了,說話的時候臉上居然多少還能擠出點兒笑容。
不管怎麼說,段一天好歹有個位高權重的老爹,耳渲目染下怎麼著也懂點人情世故。
雖然段一天氣得肝都在發抖,但他還是決定一拂袖子笑一笑,把這檔子小事先放下。
但就在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也許是拂袖時的動作太大,麵前擺放著的一小碟醬油突然打翻,段一天白色的袖口上沾染了幾滴黑漬。段一天皺起眉頭看看袖子,又伸出食指撓撓眉心的朱砂痣,再然後,他就像點燃的炮仗一樣炸開了。
下一刻,白衣小段長劍出鞘,淩厲劍氣衝天而起。隻一眨眼,他就將顧驚飛砍成七八十截誰也認不出來的零碎。再轉過身時,段一天身上的白衣已變成血衣,黑眸也變成了紅瞳。不過因為吐出了一口惡氣,他整個人的氣場卻已變得輕鬆愉快了起來。
“袁城這地界,該整頓整頓了。”白衣小段一邊掏手絹擦拭著臉上的血漬一邊笑著說。
“沒錯,早該整頓整頓了。”七幫十八會的老大們連聲稱是。
於是第二天,全城騷動。
壹
甲午年八月十八,微風,晴。杜貴的心情很不好。
前一天晚上,趁著七幫十八會的首腦們在天上天宴請白衣小段時,杜貴死活拉著涇河會副幫主鄭合肥來到樓中樓喝酒。席間,杜貴悄悄塞了三萬貫到鄭合肥的腰包裏,又一口氣幹掉兩瓶老窖,這才把鄭合肥給哄高興了,答應幫他把位置往上“挪一挪”。
可杜貴還沒來得及高興呢,緊接著就一個晴天霹靂打下——段一天一聲“整頓令”下,袁城涇河會的成員,成了第一批倒黴蛋。不管你資曆有多老,也不管你職位有多高,每人領五百貫之後滾蛋。偌大的涇河會,居然在一天之內就風流雲散,變成了被人憑吊的曆史。
杜貴被這記驚雷震得暈暈乎乎,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二十五年,杜貴在涇河會整整呆了二十五年。十八歲入會,因為能寫會算又走了門子,不到三年就被調到財堂當了賬房,接著沿副香主、香主一階一階兢兢業業地幹到了今天。
杜貴的前半生猶如白水一樣平淡無味、無波無浪。本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他會升任財堂的副堂主,然後在六十歲時以財堂堂主的身份光榮退隱。但是隨著白衣小段的整頓令一下,宛若一顆巨石投進水塘,將杜貴平平穩穩的人生軌跡打得七零八落。
杜貴掂了掂手上的交鈔,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想當年,為了從危險苦累的一線堂口調到財堂,他也走了不少門子賣了不少人情。現在想想看,竟然成了一生中最大的敗筆,當年如果一直在一線堂口混著,武功就算不能精進也不會退步太多,哪像現在……
四十多歲的人,要體力沒體力,要衝勁沒衝勁,還有什麼資本在江湖上廝混?可要退隱江湖吧,兜裏的那點錢又不夠養老。杜貴心裏仿佛有團火在燒,可那團火卻又偏偏悶著,散發不出,憋得人撕肝裂肺地難受。他站在十字路口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去老宋那裏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