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臭味彌漫,濃鬱如海潮淹沒了他。
他痛哭流涕,視線模糊,唯見那一雙白皙刺眼的足踝蕩漾在腦海深處。
7:05:05。
他掙紮爬上駕駛座,頭痛如裂,幾乎看不清時間,尖銳的表針穿透了他的心髒。發動引擎,他昏沉沉握著方向盤駕車駛離墓地。
開車盤旋下山,路過橋梁停下,他把黏血的工具扔進水裏,水花濺起一抹血紅……他開車來到海灣公路上,融入車流中行駛著,麻痹感蔓延,痛苦一點一點消失,他不再那麼難受了,反而有一種怪異的麻醉般輕飄飄的愉悅感。結束了,這樣還算不錯,他解決了最艱難的事,還可以苟延殘喘下去,往後就看運氣了,他想,絕不能再糟糕了,活著就好。
舊金山灣區一大片開闊的海麵倒映著天際曙光,海浪泛出青澀的光亮。
來到服務區停車,他軟軟靠著座椅,注目一輪紅日跳出雲層。陽光照耀城市,光線一縷縷斜射進汽車,鐳射手術刀一樣解剖了他,燒灼他的眼瞳。
“不是夢……肮髒的真實世界。”他咒罵,明白自己將永遠不再醒來。
他下車到藥店買了止痛藥、消炎藥、止血紗布和繃帶,重新處理包紮手掌。從麥當勞買了熱紅茶和雙層漢堡,他強迫自己吃下食物,然後開車去自助洗車場,裏外徹底清洗了他這部肮髒的克萊斯勒汽車。
8:10:10。
回到公寓,他仔細清查室內,反複搜索每一處地方。一根金發,一根金發!在沙發上,他找到一根女人的金發。該死的,見鬼!他悚然拿了金發衝到浴室,點燃燒掉。
又檢查了兩遍,再沒找到任何的痕跡。
公寓裏一切如舊,艾薇徹底消失了,仿佛從沒到過這裏。
渾身又劇烈疼痛起來,像吞了枚冒煙的手雷一塊塊僵硬的肌肉扭曲炸裂。他從木櫃裏拿來一瓶博林格香檳酒,混合著酒水,吞服止痛藥,仰頭一口氣灌下三分之一瓶的酒,然後擰開水龍頭,放出熱水注入浴缸。
水聲嘩嘩響著,熱氣騰騰。
他站在洗手台前,麵對鏡子,凝視鏡中人的眼睛。
“昨晚離開實驗室,我一個人開車到蘭迪公寓,徹夜守靈……”他控製著呼吸節奏,讓氣息漸漸緩慢下來,盯著鏡中人,催眠般說道,“我一個人點燃蠟燭,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聽唱片,一個人沐浴,一個人……”
熱氣彌漫浴室,黏著赤裸的皮膚。
鏡子凝霧漸漸模糊,鏡中人的猙獰麵孔隨之朦朧,唯見一雙眼珠血紅。
驀然,鏡中人掙脫了催眠狀態,變得清醒異常,衝他陰險地笑起來,尖聲說:你如此深愛她,卻勒死了她,你愛她,勒死她,勒死她,哈哈哈……鏡中人尖銳的笑聲越來越放肆,歇斯底裏地尖聲嘶笑,最後發狂大笑,你愛她,你愛她,你愛她,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回蕩浴室,久久無法抑製。
他不由自主隨著鏡中人笑了,笑聲從骨髓裏浸透出來變成崩潰的嘶嚎,嘴角流涕,迸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血水滲出緊握的手掌,他不得不笑著重新處理傷口。
藥效發作了,頭腦暈眩。酒精瘋狂在血液裏流竄,醉意濃重壓下來。
“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我一個人在公寓,一個人,一個人……”他把額頭抵在鏡子上,一聲聲默念,不停歇,直至聲音化為堅硬的意念透入大腦深處。
意識恍然模糊,他極度麻木、迷惑,感到大腦某個區域麻痹了,一段記憶被深深埋葬入土。恍恍惚惚間,他爬進浴缸躺下,浸泡在熱水中。溫暖的舒適感淹沒了他,身體漸漸麻痹了,肩膀、腰背、大腿和手臂不再痛楚,腦袋昏沉沉打起了盹。朦朧中,他仿佛蕩漾在母體暖暖的子宮羊水裏。光亮茫茫,一個聲音在遠方回蕩:忘了吧,忘記昨夜之事,你將獲得新生。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我和她在夢中相見,我夢見她,夢見一雙湖藍眼眸。
在夢境世界,沒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永遠不能……但他沒做夢,什麼夢都沒有。意識深處一片荒蕪,悲愴浸心,他將陷落在孤立無助的世間日夜痛苦帶著罪惡直到死去。
良久。
“嘭嘭嘭……”一陣急促的聲響轟然傳來。室外傳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