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瞧著床板上雙目緊閉的青年,想不明白天底下怎麼有這麼好看的男人,哪怕閉著眼睛,也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絲絲風流,要是嫁的人是他……

李念兒白皙紅潤的臉趕緊轉過去,心中羞得要命,卻又隨即想起自己近在眼前的婚禮。她雖沒見過自己的未婚夫,卻見過未來的公公安祿山,又胖又醜,活像頭大肥豬。

想到這裏,羞赧的少女心便化為了滿腔的苦澀,簡直要哭了,她吸了吸鼻子,趕緊忍住。

司徒颯看著酒壇,又看看昏睡中的司徒鼎,眼光順著窗欞溜過去,不願和江行雨對視,他低聲道:“沒錯,是封進這裏。”

江行雨的神色卻呈現出超脫了少女心智的平靜:“你說過,人失去一魄不會死。那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和司徒鼎一樣麼?”

“不,你不會死,也不會和致遠一樣。”司徒颯道,致遠是司徒鼎的表字。

“那我失去‘非毒’會怎樣?”江行雨問道。

金縷衣見司徒颯難於啟齒,便叫不情不願的李念兒出房玩會兒。女兒走後,金縷衣道:“江姑娘,人體七魄,名屍狗、伏矢、雀陰、容賊、非毒、除穢、臭肺,掌人的喜、怒、哀、懼、愛、惡等等。失去一魄,則對應的靈感亦隨之空無。非毒魄,主‘愛’。”

房內一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司徒颯忽而開口道:“本來,你的仇也沒有報成,我很感謝你沒要求我殺了司徒鼎。所以如果你不願意,前言可作廢不算。”

說完這話,他的目光終於和江行雨坦然相望。

江行雨望著這高大的男子,他不修邊幅,胡子拉碴,但現如今,江行雨在這邋遢的容貌中,能分辨出那些秋陽般的底色。

她又望了望疏淡自持的金縷衣,忽而對司徒颯一笑:“你不必謙虛,你的確幫我報了仇,或者說,是司徒鼎幫我報了仇。我說過,報仇不能隻折殺人的劍,而不管殺人者本身。一切的緣起都在司馬雲漢,而司徒鼎,他支使天魔殺向安泰鏢局時,也不過是個行屍走肉,和那些鬼物並沒有分別。我相信,司徒鼎若活過來,會是個不錯的人。

“我的仇已經報了,現在,我把我的‘非毒’給你,我們……兩清吧。”

說到“我們”兩字時,江行雨的聲音中有一絲別樣的柔。

以前,她從未用這樣的聲音說過話,也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司徒颯,這聲音和這目光都異常短暫,快得像是司徒颯的錯覺,像春夜裏一陣荼靡的花香,飄過去,沉浸在睡夢中的人醒過來,花香卻杳無蹤跡了。

“會很疼,你忍著些。”金縷衣幫江行雨褪去衣衫,“這些手法是顧無儔教我的,不是我的家學,但我會盡力讓你少些痛楚。”

“無妨。”江行雨道。

司徒颯站在門外的高大身影被陽光投射到窗紙上,像一片淡淡的墨跡。

隱忍的痛呼聲還是傳了出去。

“行雨姐姐怎麼了?”李念兒擔憂地道。

“她……會沒事的。”司徒颯抬頭望著輕如蟬翼的早春晨光,想起她女扮男裝,被自己一腳踢出門外的情形,笑意還沒漫到嘴角,就化作一聲歎息。

日光一寸一分偏斜,痛呼聲斷斷續續,後來變成了虛脫的抽氣聲,最後歸於平靜。

門“吱呀”一聲打開,江行雨靠在椅子上,渾身被冷汗浸透。

牆角的酒壇不多不少,一共十隻,裏麵裝著司徒颯多年收集來的三魂七魄。那一縷“非毒”,靜靜躺在最後一隻酒壇裏。

“行雨姐姐!”李念兒叫了一聲,飛撲過去。

江行雨冷淡地朝她擺擺手:“別過來,我現在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