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司徒颯是個俠客,更多的人說他是索命的惡鬼。

世上有千千萬萬人,這些人有萬萬千千張嘴,死者可以生,邪者可以正。

你千萬不要相信耳朵裏刮進來的東西,那比一陣風也重不了多少。

江行雲雖然隻有十六歲,但他的耳朵卻很靈,就好像圈圈繞繞的耳蝸裏還生著一隻靈敏且隱形的鼻子,聞得出飄進來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正如他現在端起麵前的酒杯抿一口,就品得出這酒裏摻了幾成水。

可他還是不動聲色地把酒喝了下去。今晚沒有月亮,這樣的天色,正適合在一家蕭條的酒館,花上兩塊碎銀子,買下百曉生那一堆醉醺醺的廢話,再把那句頂頂重要的話——不超過二十五個字,挑出來,記在心裏。

夜路濕滑,早間下的凍雨結了冰,涼意從靴子底下嘶嘶地攀著骨肉爬上來,江行雲翻掌強壓,寒意頗有眼色地低下頭去。但隨著少年“唔”地一口冷酒嘔了出來,那盤桓在腳底的寒意頓時如猛虎出籠,咆哮著吞沒這具年輕的軀體。

呼嘯的穿堂風像是鬼哭。

“雙柳巷,門口有一對白紙燈籠。記住,司徒颯不收銀子。”百曉生說話時醉眼蒙矓。

江行雲攥著拳頭,如瀕死之人握住最後一根稻草,跌跌撞撞,一步一踉蹌地往前走。

雙柳巷巷子口果然有兩棵柳樹。

一粗一細,在朔風裏搖曳著枝條。

白紙的燈籠在風裏滴溜溜地打轉,蠟燭早吹滅了,像一對噙著怨毒的、瞎了的眼睛。

江行雲伸手叩門,略一使勁,門“吱呀”一聲,竟自己開了。

三進院落,東西廂房,無一盞燈,無一個人。

江行雲環顧一圈,“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司徒颯前輩,晚輩江行雲冒昧求見!司徒颯前輩,晚輩江行雲冒昧求見!司徒颯前輩,晚輩——”

“啪”。

江行雲的臉偏到一邊,這一巴掌打得好重,偏偏聲音又輕又悶,倒好像江行雲弱不禁風,一巴掌就能抽死了他似的。

江行雲驀地睜大眼睛:打他的不是人。

他並非咒罵,那隻打他的手落在身前半尺的地方,一隻孤零零的、死人的手。

老天爺嗬出一口霧蒙蒙的冷氣,天色漸漸泛白。

當江行雲在青磚地的院子裏掙紮著醒來時,麵前有一人正坐在門檻上吃陽春麵。

“司徒颯前輩——”江行雲啞聲道。

司徒颯不理會,吃完麵洗好碗,從柴房門背後拿出一把大笤帚開始掃院子。

百曉生說:“一百個人嘴裏有一百個司徒颯,惡人也分三六九等。邪惡?殘酷?冷漠?貪婪?哪裏說得清。”

“司徒颯前輩。”江行雲道,“晚輩廣陵安泰鏢局江重總鏢頭次子江氏行雲,江氏一門三十九人,合鏢局上下八十五人,去年九月初九遭滅門之屠,血流成河,婦孺皆喪。前輩若慷慨出手,晚輩必當死身以報,若有差遣,萬死不辭!”

司徒颯掃完了院子,從屋子裏端出一隻木盆,肩上架著矮凳,把東西放置停當後開始漿洗衣裳。

江行雲並不死心:“前輩,安泰鏢局——”

司徒颯轉過頭來,江行雨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司徒颯卻連一眼也沒看他,撿起那隻青黃的死人手,用來在搓衣板上搓洗衣服,十分便利。

“晚輩聽聞前輩古道熱腸,俠肝義膽——”

洗衣水潑了江行雲一臉,司徒颯順勢拿死人手撓了撓後背,背對江行雲道:“閉嘴!聒噪得很。”

在寒冬裏凍了一晚,此時潑在臉上的洗衣水在江行雲覺來竟有幾分溫熱。他用凍得像生鐵似的衣袖胡亂抹了一把臉,聲音比剛才更大了些:“殺安泰鏢局一門的,是綠衣社的人!”

司徒颯的手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