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華山之約

破廟中,水柔清拉著阿義退到一旁。

許驚弦與年輕人相隔三步而立,彼此對視一眼:“請!”

年輕人更不遲疑,忽然搶出兩步,一記右拳往許驚弦胸口擊去,拳速極是緩慢,仿似腕挽千斤,到了身前半尺處,驀然一縮一抬,肘尖反撞許驚弦的下頜,口中低喝一聲:“跳!”

這一招變化得清清楚楚,卻又一反常規,極不合情理,如同臂彎內裝有機簧,將肘尖疾射而出,不似血肉之軀。

許驚弦足尖微旋,斜跨半步,然而雖然下頜讓過肘尖,卻將左肩湊了上去,隻不過稍稍偏了幾分。

年輕人本料此招一出,許驚弦要麼側頭閃躲,要麼退步以避,早已備下後招。卻不料許驚弦不退反進,這一肘雖能堪堪撞在他肩上,卻恰好錯過鋒芒,力道全然不足,而自己肋下則會露出空門,盡管許驚弦有言在先隻守不攻,不會出招反擊,但習武之人豈會將自家破綻隨意暴露在對方麵前?

年輕人再喝一聲:“刺!”肘隨身轉,從許驚弦的左肩上空掠過,複將肋下空門封住,右手中指於不經意間陡然彈出,徑刺許驚弦的太陽穴。

水柔清看得一顆心怦怦亂跳,雖說雙方言明卸去內力,僅以招法相拚,但看年輕人這一指捷似風行,迅若電閃,若他施詐突然發勁,憑著方才鑿石為棋的指力,若是彈實在許驚弦的要害上,哪裏還有命在?眼見阿義神情不忿,反手取下背後長弓,似也看出許驚弦的形勢岌岌可危,欲要出手相助,便急忙拉住了他。

許驚弦輕道一聲:“好!”

年輕人出指雖然突兀,卻早在他意料之中,眼見指尖離額間隻有半寸,驀然仰首一擺,避讓開對方的指力。但這一擺頭卻似是力道過足,竟將喉頭要害置入其攻勢之下。

“關!”年輕人一聲冷喝,右手化指為掌,劈向許驚弦的喉間,同時腳下急動,側轉半圈,右足無聲無息地撩向許驚弦的膝蓋。其實他原是算定許驚弦縱能避開這一指,身體將會移開半尺,胸口與小腹處必會空虛,計劃使出一招“扳”,反掌切其中門,足下踹其丹田。卻不料對手喉頭要害竟不設防,露出極大的破綻,出於習武者的本能,不假思索地變招再攻,隻是掌勢高了七分,足下卻又低了半尺。

許驚弦斜步一滑,看似險至毫厘,卻於間不容發之際避過年輕人的殺招。

“鎮!”年輕人右足似踢非踢,以左足為圓心一個旋身,擰腰轉身間,右掌緩收急發,竟如刀劈斧鑿般朝著許驚弦當頭罩下……

水柔清起初聽這年輕人大言不慚,還道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之輩,此際隻見他幾招一出,身隨意轉,變招快捷,或翩若驚鴻、或矯若遊龍、或翔若潛鳳、或奔若虎豹,身影幾已化作一道淡淡的輕煙,圍著許驚弦疾速轉圈,徑尋對方縫隙而入,每一式皆是毫無花架,直取要害,殺機畢現,招招博命,絕非尋常花拳繡腿可比。而他的左手一直空捏訣法,懸於胸前,蓄勢待發,若是一旦出手,就必將是驚天一擊。這位年輕人武功之強,早已遠遠超出她的估計,不由替許驚弦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阿義亦是神情緊張,口中喃喃念叨,用力握弓的手青筋顯露。

殊不知那年輕人卻是有苦難言。幾招下來,他的攻勢已展開了大半,表麵上看似許驚弦左支右絀,空門大露,卻能在小廟五尺的空間內盡施小巧騰挪之術,破綻雖多,卻全無致命之處,更能招招留有餘地,隨時可彌補身法的缺陷,令他最有威脅的左手始終尋不到半分機會。

一個攻得犀利,一個守得沉穩,轉眼間已過了七八招,但由始自終,雙方身體都沒有半分接觸,皆是稍有意向即被對方識破,立時變招。

年輕人的武功由棋道悟出“尖、刺、飛、關、跳、跨、鎮、衝、立、扳、點、夾”十二字訣皆由圍棋術語化成,各有功效。

以往對敵應戰時,對方往往被他的奇招怪式弄得不知所措,最終全盤皆潰。然而今日遇上許驚弦可謂碰到了克星,對方明明陷入被動,卻又在他一招尚未完成之際誘他匆匆發出下一招,每一式都是中途半端,盡管攻勢極盛,卻全無勝利在望之快意,反倒是因總是半招而止,胸間一口悶氣越集越多,無處發泄。

就如在棋局中尖刺一手對方卻不粘接,小飛攻敵反遭跨斷,好不容易精敲細算下出一記隱伏後續手段的妙手,對方竟然置之不理,投子大場新辟疆域,局部雖受損,大局卻不落後。

縱然年輕人身懷絕技,但第一次遇上奕天訣那避實就虛、一味求和的武功,亦覺縛手縛腳,難施所長。

十招方過,年輕人驀然跳出戰團,大叫一聲:“不比了。我搶占邊角實地,你卻是追求虛勢厚味,棋風迥然不同,境界全然各異,這一場架根本打不起來。”

說話間年輕人躍向那黑白大石處,連出數十指,“叮叮當當”一陣狂響,一口氣鑿下數十枚棋子,將過招之際的悶氣宣泄而出,方覺酣暢。

水柔清明明見許驚弦敗勢濃厚,卻不料年輕人竟收手罷鬥,雖不太明白,卻也知他略遜一籌,拍掌喜道:“你可是認輸了?”

許驚弦笑道:“尚有兩招未出,就算作和局吧。”事實上他以往用奕天訣對敵,雖是誌在求和,但心頭總是存著勝念,而此役唯願與對手平分秋色,反倒對那“致虛極、守靜篤”的功訣有了更深的領悟,武功隱隱又精進一層,實乃拜年輕人所賜。

年輕人麵如死灰:“我才不要你承讓,輸了就是輸了,差半子與大龍被殲全無差別。”

水柔清笑吟吟道:“既然輸了,還不快將彩頭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