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往日的榮光像夕陽落下,最後的餘暉也被黑暗吞噬,直到不見一絲光明。
那些曾經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們,曾經享有榮光的人們,將會如何自處?
漫天的烽煙中,繈褓裏的嬰兒“哇哇”地哭著。
懷抱著他的臣子白發蒼蒼,重重跪下,向燃燒的皇城叩下最後一個響頭。
“老臣萬死,也必會護得陛下血脈周全;他日驅除逆軍,光複河山,為陛下報仇雪恨!”齒縫間迸出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釘入他自己的心裏。
老者自塵埃中站起身,拔出短刀,刺瞎了自己的雙目。
“商大人!”一旁的侍衛悲憤交加,扶住了老人的身體。
血從老人的眼中流下,在他清臒的臉上,掛出兩片可怖的血淚。
“走!”老人說著,緊緊地抱住了懷裏的嬰兒。
嬰兒被他的手臂勒得哭聲淒慘。老人在侍衛的指引下,坐上了一輛破舊的馬車。
服侍老人坐好,又放下車簾,鐵骨錚錚的侍衛也已經淚流滿麵。
“商大人,你能為了大茉忠肝義膽,那我孟烈的這一腔血,也全賣給你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城,然後才跳上馬車,駕駛著車子,向南方的荒原而去。
在孚州以西,甘州以東,端州以北,阼州、雄州以南,有一片黑暗的沼澤名為“黑水淵”,因是五州交界,而成為“五不管”的法外之地。
黑得像墨汁調成的泥水,浸泡著一片片低矮的草甸。瘌痢頭似的沼澤綿延無際,從地底吐出的氣泡“咕嘟嘟”地釋放出瘴氣,令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渾濁的惡臭之中。
每一片淺淺的水窪下,可能藏著居心叵測的陷阱。撥開最上邊的一層軟泥,便可以看見失陷其中、還保留著掙紮姿勢的動物的骸骨。
這裏像是一片可以掩埋一切的巨大墳墓,將外麵的世界完全隔開。二百年來,以光複河山為目的的大茉朝光複軍,就藏在這座墳墓的最深處,休養生息。
於是此地,就又有個別稱,叫做“回天沼”。
這一天,一個皮膚黝黑,眼睛細長的年輕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褲子從腳口一直到膝部以上都已經全然為泥所汙,浸成了墨黑色。隻有在腰部,才能看出那衣料原本的絳紅色。
他的上身多罩了一件青布坎肩,而手上則戴了一副無指的手套。
這年輕人踩著一塊塊草甸,摸索著艱難跋涉。從五天前,他就進入了這片沼澤,一路來到這裏,水浸、蟲咬、日曬、風吹……
他的體力、耐心幾乎都已經耗盡了。而從中午走到這會兒,明明已經饑腸轆轆,可是鼻端那揮之不去的惡臭,卻又令他一陣陣地惡心。
“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他望著霧氣氤氳的沼澤深處,不由自言自語。
前方的霧氣有靈性似的慢慢地滾動著,慢慢……吐出一片稀疏高大的樹林。
看多了那些長在爛泥汙水裏的矮草,忽然看到這麼大一片暗示著堅實土地的樹林,簡直令人感動得想哭了。
那年輕人直起腰來,瞪大眼睛,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樹林邊上走去,腳下打滑,幾次都差點倒了。在樹林邊上,他終於踏到了一片硬泥。
“累……累死我了……”
他瞄準了一棵樹林邊緣的參天大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他的手幾乎都能摸到到大樹那粗糙的樹皮了——可是卻“唰”地一下穿了過去,“咕咚”一聲,他一腳踏空,踩進一片泥潭之中。
那棵原本遒勁蒼涼的大樹仿佛還立在那裏,可是那年輕人一把抱空,整個人已不可控製地向前撲倒,踏出的一腳被陷住後,幹脆整個人都栽進了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