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羽化 (三 下)
紅拂不懂得官場上的陰謀和手段,但同為女人,她卻深深地理解此刻婉兒心中的悲哀。一個在生死關頭被丈夫果斷拋棄掉的妻子,一個看著良偶在前,卻無法伸出手去將其輕輕拉住,隻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去愛,去恨,在別人的故事裏悄悄流淚的女人。縱使她是國公的掌上明珠,縱使她麾下擁眾數萬,每天晚上麵對綿綿燈火的時候,也會覺得夜風如刀吧!
可在這件事情上,紅拂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義兄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頂天立地,厚重如山。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男子恨不得將看到的所有女人都抱回家中。即便壓根兒沒有緣分或始亂終棄,也巴不得對方遇人不淑。無論被丈夫趕出家門也好,被世人鄙夷唾罵也罷,反正不能獲得半點幸福。而義兄不是這樣,他懂得欣賞,懂得尊重,懂得別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一樣重要,不會胡亂付出與索求,更不會用別人一生的幸福來盡自己一夕之歡。
紅拂至今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李旭麵前卸去偽裝後看到的情形。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別的男子看到自己真容時那火辣辣恨不能將人活活吞下去的目光,而在李旭眼中,除了震驚之外她隻看到了欣賞。像賞花、賞水、賞月,也許在不經意間會稍稍心動,但轉瞬便幹幹淨淨,再不惹一絲塵雜。
“這個男人的心已經被填滿了!”在那一刻,與旭子同齡,卻已經有著十年走南闖北賣藝經驗的紅拂在心底得出結論。這樣的男人不會像某些俗物那樣,拚命索取卻永遠饑腸轆轆。這樣的男人會守著自己的小家,守著自己妻兒心滿意足地過日子,用肩膀和手臂為自己所關心的人撐起一片永遠沒有委屈的天空。
而那片天空即便再寬,也不會有婉兒的位置。無論二人過去曾經有過什麼糾葛,無論二人當年擦肩而過時留下了多少遺憾。
“妹妹今年多大?”見紅拂許久不再說話,婉兒放下心事,笑著打聽。
“與義兄同年,但剛好比他小了兩個月!”紅拂猜不透婉兒問話的目的,想了想,如實回答。
“那倒與我差不多。妹妹這麼多年來一直是獨來獨往麼?”婉兒斟酌了一下,又問。
“曾經許了一門親事。但後來彼此門第相差太遠,所以就耽擱了下來!”紅拂純淨的雙眼裏慢慢湧起了一絲煩惱,笑著回答。
‘這倒有些可惜了!’婉兒心中暗道。從紅拂待人接物的姿態和說話時的所流露出的氣度上,她可以看出此人是見過些大世麵的。再加上其堪稱絕世的容顏,無論撮合給王元通和齊破凝兩個中的任何人,都不算辱沒了他們的身份。如此,可讓二人之中的一個收收心性,別終日想著騷擾過往旅人的女眷。對於婉兒本人而言,也會多一個良伴兒,閑暇時不至於過於鬱悶。
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輕輕歎了口氣,婉兒又道:“是那人迫於家族壓力不敢娶你過門麼?還是其壓根兒就是隨口敷衍。女人家不經拖,難道他就肯看著你一天天老去?”
“也不是!”紅拂被問得一陣慌亂,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低頭去玩幾朵山花。她自幼被賣做舞姬,根本記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誰。而手底下的夥計又早已習慣了大掌櫃形剛強冰冷的模樣,平素從來不將她當女人看。所以女兒家的終身大事從來沒人關心過,更沒人像婉兒這樣毫無掩飾地直奔主題。
“什麼叫做也不是。他不敢迎娶你就是不真心!虧得你還為他遮掩!”即便出身豪門,李婉兒依舊有著所有女人克服不了的天性。還沒等跟對方混熟,先幫人張羅起家長裏短來。
“不像姐姐說得那樣!他家世顯赫,又是朝廷命官。紅拂出身寒微,連父母兄弟都沒有。許婚時年齡小,不知道什麼叫門當戶對。後來漸漸大了,又不知道當初的承諾算不算得數……”紅拂急得滿臉是汗,慌慌張張地解釋。手中一束山花不知不覺中被揉的稀爛,黃黃紅紅的花瓣隨風飄落,就像無數彩蝶在淩空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