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羅士信斬殺降卒,總是被張須陀和秦叔寶二人以“有傷天和”或“為將者當懷慈悲之心”等理由勸阻。而今夜,秦叔寶非但沒羅嗦半個字,並且自己也大開殺戒。羅士信在匆匆一瞥間曾經親自看見,素來心地仁厚的秦二哥槊鐧並用,將幾名已經丟下兵器的部族武士打下了戰馬。他旁邊新招募來的邊地向導則大叫著撲上去,一刀,又是一刀,直到將落馬者砍得再不能動彈,才拎著豁了的橫刀奔向下一個對手。
“他奶奶的,下手比老子還狠!”羅士信被隊伍中幾個向逃命者痛下殺手的新兵所震驚,喃喃地罵道。
“報仇!”正在砍殺敵人的新兵仿佛聽見了他的話,猛然回頭,瞪圓了血紅的眼睛。
他們本來是一夥老實巴腳的邊民,人生最高目標不過是平平安安過日子。他們世代生活在長城腳下,經過數百年的通婚,憑借家譜,已經很難分辯清他們身體裏到底淌著的是漢人還是胡人的血液。
他們對朝廷沒任何好感,對官府委派的糧賦也經常敷衍。大隋征兵的時候,他們甚至逃到塞外去躲避兵役。但今天,他們卻不得不拿起了刀。
因為入侵者不管他們是胡人還是漢人,不管他們忠於朝廷還是閑雲野鶴,毫無差別地搶光了他們的財產,殺死了他們的妻兒,燒塌了他們的房子。
所以,他們不得不捍衛自己的生存權力,不是他們狂暴,而是入侵者逼得他們正視彼此之間的差別,正視平日裏忽略了的血脈和族群歸屬。
“保持隊形!”羅士信大聲強調了一句,“保持隊形才能殺得更多!”他揮舞著已經被血潤粘了的長槊,一槊刺進馬前潰兵的心窩。
兩股騎兵始終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凡是被鐵三角夾在中央的,無論是人還是牲口,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機會。被殺得心驚膽戰的部族武士盡力逃向兩側,躲開迎麵撲來的利刃。他們為了不做下一個獵物,不惜用彎刀為自己在同伴之間砍開一條血路。還有的人幹脆策馬跳過同伴的頭頂,踩著袍澤的身體逃入黑暗。
黑暗中的曠野是最安全的,雖然臨陣脫逃的行為會一輩子被族人恥笑。他們不敢回頭,不敢傾聽袍澤們的慘叫,中原人的攻擊太犀利了,擋在他們麵前等同與自殺。
幾根白羽突然從黑暗處飛來,將倉惶逃命的戰馬連同馬背上的騎手射翻在地。“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撕裂黑暗,緊跟著,數以萬計的戰馬從夜幕中衝出來,橫闖向混亂的戰場。
刹那間,敵我雙方都是一愣。數息後,已經被殺得膽戰心驚的部族武士如同見了大人的孩子,哭喊著急馳而來的戰馬跑去。那是他們的援軍,距離崞縣最近的一支援軍趕來了。那麵畫著狼頭的旗幟太親切,隻要逃到旗幟下,便意味著永遠的安全。
“變陣。變陣,前鋒合攏,後軍展開,北向,鋒刃!”秦叔寶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戰場上的變化,大聲呼喝。號角聲如虎嘯龍吟,聽見自家軍令,正在敵軍營地中橫衝直撞的兩千郡兵猛然兜轉了一個漂亮的弧線,三角陣彙聚成正方陣,然後方陣中央迅速凸起,兩翼後斜,一個全新的鋒刃陣型在跑動與廝殺中快速完成。
這是郡兵們演練了數百次的應急方案,在實戰中也經曆過無數次檢驗。新殺來的突厥生力軍被其自家的亂兵所阻擋,無法立刻投入戰鬥,隻好眼睜睜地看著隋軍在自己前方不到二百步處調整陣型。幾個領兵的葉護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在他們的記憶中,草原上從來沒有任何一支騎兵可以在戰鬥中突然改變隊列,更甭說像這樣一邊廝殺,一邊變陣,一邊調轉攻擊方向。
沒等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眼前的隋軍發動。“殺,讓他們嚐嚐咱們的厲害!”秦叔寶縱馬,舞槊,帶領著麾下弟兄刺向了那杆最醒目的狼頭大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