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錦瑟 (二 下)(2 / 2)

在絕望之中他投到了李家旗下,幾個月來和其他難民一道接受訓練,卑微得如同一隻螻蟻。而今天,這群螻蟻的救命恩人卻親自拉著他站直了腰,親熱地叫他壯士。

“一個連自己家都守護不了的人,不配被稱作壯士!”侯君集在心裏悲哀地想,同時,他卻努力抬起了頭。眼前這個衣著華貴,但神態和藹可親的人在一點點喚醒他曾經的夢想,侯君集不喜歡讓欣賞自己的人失望,也不像讓自己對自己失望。

“別著急,士彠,你叫安排人煮一壺奶茶來,咱們三個邊喝邊聊!”李世民親切地拉著侯君集的手,將對方帶到椅子旁,安排他坐下。然後轉頭向武士彠吩咐道。

“是!”武士彠幹脆利落地答應了一個字,轉身出了帳門。片刻功夫,兩個親兵提著一個巨大的銅壺,將其掛到了帳篷中央的炭盆上。新鮮的奶香和粗礫的茶磚味道立刻傳遍了整個屋子,這是草原地區最常見的味道,從東到西,整個大隋北方邊塞,無論胡人還是漢兒都是這個煮法。

侯君集覺得奶茶香味醺醺的,如同醇酒,熏得人心頭直個勁兒發暖。從小到大,從沒有官府中人這樣看重過自己,哪怕是到郡上應考,那些官府的老爺們也是看在十幾貫禮金的麵子上,才問了問自己的名姓。而坐在對麵的上司卻在他落魄之時以平輩之禮相待,絲毫不在乎雙方之間地位上的差異。

“壯士讀過書?”李世民端起自己麵前的奶茶,輕輕地舉到了鼻尖之上,雙眉之間。

“六歲時開始讀書,但無所成!”侯君集強按住心頭的激動,舉起李世民的親兵給自己倒的奶茶,還敬於眉,然後回答。

“學過武麼?”李世民客氣地笑了笑,又問。偌大的地圖就擺在二人腳下,他卻仿佛對如何帶兵打仗全然沒了興趣,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對麵的壯士身上。

八歲時開始練武,但沒怎麼和人交過手!”侯君集放下茶碗,正色回答。

‘二公子居然欣賞此人?”武士彠看得暗暗納罕。除了剛聽到侯君集所獻之策的刹那外,其他時間他對端坐在李世民對麵的那個身材幹瘦,舉止拘謹的青年人沒半點好印象。此人心腸狠,膽子大,又急於表現,絕對不適合深交。

正在他偷偷於心中品頭論足時,又聽見李世民問道:“看壯士相貌,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吧?來我軍中,過得還習慣麼?”

“回稟二公子,君集今年十九!亂世中能得活命,已屬萬幸,哪敢再多挑剔!”

“你的家人呢,也死在塞上諸胡的刀下了麼?”李世民放下茶碗,追問。

“侯家上下四十三口,唯君集一人活著到了鳴沙!”侯君集低頭,用一種極其悲憤的語氣回答。那是場他永遠不願回憶的惡夢,卻每每將其在沉睡中驚醒。此生隻要活著,他就不會忘記是誰製造了這場殺孽,隻要活著,他就一定想方設法讓造孽者付出代價。

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必須把握住一切讓自己擁有力量的機會。

“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帶兵回來,洗雪此仇!”李世民用一種與自己年齡極不相仿的聲音說道,像是許諾,又像是在安慰。

“願在公子帳下奔走,以償此願!”侯君集放下茶碗,站起身,拱手肅立。他今年剛剛十九歲,人生中前十八個年頭都荒廢了,渾渾噩噩沒有什麼目標。但從今天開始,他的生命將不會再荒廢下去。

李世民沒有回禮,而是筆直地坐正了身體。對麵的人家世不錯,從喝茶和說話的舉止上,就能看出他受過良好的訓練。如果不是塞上諸族胡鬧,此人未必能流落到自己屬下。既然李府的謀士家將都不願意為自己效命,自己就親手去挑。相信最後挑出來的,未必比哥哥麾下的那些人差。

待受完了對方的一個全禮,李世民站起身,拱手還了半個揖。然後笑著拉起侯君集的手,和他並肩走到了地圖旁。蹲下,手指按在烏蘭村旁,大聲問道:“我軍為什麼要從這裏開始第一戰,李某不才,忘君集教我?”

“是,屬下自當言無不盡!”侯君集毫不客氣地蹲了下來,指點江山,刹那間如同換了一個人,渾身上下豪氣必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