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家 (五 下)(2 / 3)

“他奶奶的,沒想到老子做強盜做得還挺過癮!”旅率高翔站在李旭身邊,悄悄地嘀咕。以新城守軍的行進速度,他們走進伏擊區還需要一段時間,在嗜血的欲望焚烤下,高翔覺得鼻梁發麻,總想說些廢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即便今天死了,咱也夠本了。無論如何,咱把高句麗雜種禍害了夠嗆!”另一個新提拔上來的旅率元仲文舔著幹涸的嘴唇響應。他是來自洛州的府兵,伏擊巴野王的時候,因陣斬對方兩名夥長,被記功一次,賞了一個搶於寨內大戶人家的女人。盡管那個女人第二天就被隋軍拋下了,元仲文心中還是非常滿足自己終於當了一回男人。

“仁義是做樣子給人看的,哪個將軍身後沒有幾千具白骨在那裏堆著!”武士彠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越來越不苟言笑的李旭,小聲嘀咕。當所作所為和自己平生所學發生了衝突,並且猛然發現做惡比行善更容易生存時,他不得不給自己找一些可以心安的理由。當這些理由找到後,讀過書的目光一時間竟變得比武夫們還暴戾。

不光是他一個,這種暴戾之氣幾乎感染了所有的人。一邊是回家和生存的誘惑,其中還夾雜著殺戮和掠奪而帶來的報複快感,另一邊是抱著心中理念被人割下腦袋壘成佛塔,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麼。

將來回到中原,也許在某個難眠的夜晚他們會於佛堂中看著自己的雙手自責。但現在,他們出於本能地選擇了一條可以生存之路。

盡管這條生存之路要由無數屍體來鋪墊。

李旭拉著黑風,站在隊伍的最前列。他的心和武士彠等人一樣焦躁,眼神和眾人一樣噬血。下午的陽光從西邊照下來,曬得他不得不將眼睛眯縫得很細,但雙眸轉動的瞬間,露出的卻全是凶光。

十餘日來,他沒有參與對高句麗百姓的報複,也沒有享受那些搶來的女人。但他帶人執行過數次屠殺俘虜和洗劫部落的命令。有些俘虜不能稱為士兵,他們隻是拿著刀槍充樣子的老人和小孩,但李旭還是毫不猶豫地命人將他們砍翻在對方親手挖好的土坑旁。三十萬不殺俘,不虐降的仁義之師的軀體都在馬砦水邊壘著,沒有人敢再冒同樣的危險。

“我帶著三百人踏營,二百三十七人死了,我還活著,因為我是校尉,他們不是!”

“我殺光這些俘虜和百姓,為了自己回家。因為我是隋人,他們是高句麗人!”每日裏,紛亂的想法壓得少年人幾乎瘋狂。這些古怪且折磨人的念頭他無處可以傾訴,也沒有人會理解。

劉弘基是個好兄長,他會指點李旭關於為人處事方麵的一切。但他不會理解李旭心中對同伴死亡的負疚感。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李旭眼中,敵國的百姓會像自己的父親和舅舅。他生下來就是右勳衛,雖然落魄過,畢竟習慣了高人一等。

宇文士及更不是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從他那裏,李旭隻能收獲到打擊和嘲諷。雖然眼下沒有家族利益可爭,宇文士及的舌頭看起來正常了些。但他畢竟出身高貴,與李旭的生長環境格格不入。

連日來,死亡的威脅和內心的愧疚幾乎把少年人壓垮了。他的話越來越少,性格卻越來越孤僻。無論對著自己的同伴還是前來告饒的部落長老,他心裏總是帶著一種想要拔刀的衝動。這種暴戾的感覺很嚇人,至少有兩個無名部落的長老因為這個手中握著黑色長彎刀,隨時會撲上來的少年多付出了二十頭羊。而那些新補充進李旭麾下的府兵們,也本能地對這個年齡比自己小了近一半的少年選擇了服從。

“你家校尉大人就像一頭猛獸!”有人私下裏跟武士彠交流對李旭的看法。

“我家校尉大人曾經被突厥人稱為附離,附離是什麼,你們知道麼,就是狼王!”武士彠用道聽途說來的故事向眾人炫耀。“當年,我家校尉才十四歲,一個人衝進突厥人的營帳去,砍死了三十多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