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草 (四 上)(3 / 3)

“有府兵來過麼?問沒問過鄰居?”錢士雄也有些急了,聲音雖然低,語調聽起來已經是在怒吼。

“沒,沒有啊!鄰居都說,隻見到有人騎馬出門,沒見外人過來!”仆婦被他嚇了一跳,大聲哭了起來。

眾人聞此,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來。當即各自牽了戰馬,分頭出門去找。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天黑,也沒找到任何結果。街上冷清寥落,沒人留意到一個女子單獨經過。隻有管南門的兵士說,兩個時辰前曾經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馬載著一個少年出門向西去了。他們見對方馬匹神俊,衣服整齊,所以沒敢仔細盤問去向。

“梅兒走了,我知道她心裏難過。我答應過保護她,我答應過的?”秦子嬰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說道地嘟囔。自從聽完仆人彙報,他整個人便丟了魂兒,手裏拿著根開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門去找人,也不聽眾人勸解。

“子嬰大哥,梅兒姐姐有什麼親戚住在附近麼?”李婉兒女孩子心細,上前低聲提醒。

“賀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殺光了,哪有什麼親戚!”秦子嬰苦笑著搖頭,望著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淚來。

這是二人剛買下這處院落時,秦子嬰從屋瓦上拔下來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隻是覺得此草生命力強,居然在瓦棱之中,憑借一點點雨水就能開出明麗的白花。所以,梅兒留下了它,並曾以此花為題譜曲。

“賀若家?”錢士雄茫然問道。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姓氏非同尋常。大隋朝被皇帝抄了的賀若家隻有一個,那就是大將軍賀若弼的家族。

“她是賀若弼將軍的孫女!”齊破凝小聲回答。世事無常,誰能料到當年威風八麵的賀若弼也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誰又能料到,他的孫女想嫁一個算不上豪門的壟右小家族,還會被人以為是家門之羞?

懷遠鎮是一個邊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數十裏之外。一個弱小女子單身出門,四下裏一抹黑,她的結局不用問大夥也能猜到。但眾人都是軍官,貿然脫了隊,於軍法不容。況且人已經走了兩個時辰,除非出動大批人馬四下撒網,否則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嬰,其實這樣也好。你壟右秦家畢竟是個望族!”旅率周文遠上前幾步,低聲勸解。宇文述和麥鐵杖兩個老家夥今天的話雖然傷人,但事實上卻沒說錯。如果秦子嬰不顧一切娶了賀若梅過門,非但為家族所不能容,今後其本人的前程也盡毀於一旦。

“所謂的豪門世家,不過是爛到了心的一塊腐肉而已。周兄,你生在其中,難道就沒聞到其臭麼?”秦子嬰突然間爆發出幾分狂態,大笑著反問。

“子嬰!”周文遠被問得窘迫難當,無言相對。

寒風中肅立的眾人,除了李旭和武士彠兩個人出身商販外,其餘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門。雖然有的人家族興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勢了些。秦子嬰的一句話,等於把大夥全罵了進去,當即,便有人冷了臉,說道:“相處了這麼久,卻不知道子嬰兄是有誌采菊東籬下的,我們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東籬,嗬嗬!”秦子嬰大聲冷笑,臉上全是眼淚“幾位兄台切莫誤會。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世代冠纓!”

說罷,也不理睬眾人,掐著那根枯了的野草,徑直走向後宅。

錢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將軍而起,不覺臉上訕訕的,率先告辭。眾人又等了秦子嬰一會兒,見他躲在房間中不肯出來,也隻好先回營休息。一路上,大夥說起今天的事情,皆搖頭為秦賀二人歎惋。再想想秦子嬰最後說的話,又心有戚戚焉。以致於最後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一回到軍營,立刻各自紮回房間睡覺。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秦子嬰最後那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他是個將軍,哪怕是個郎將,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府兵敢上門相欺。想著今天整個事態的起起落落,李旭心裏震撼莫名。

燈火下,他又想起了孫九、徐大眼、阿世那卻禺,還有跋扈驕橫,但不失磊落的麥鐵杖。“功名但在馬上取!”徐大眼當年說過的話,也再一次於他心裏熱了起來。

“我一定要出人投地!”同樣的燈光下,秦子嬰握著一根枯草暗自發誓。

“梅兒隻是一枝野花,零落成泥,也會落於子嬰腳下!”酒酣處,情濃時,一句誓言曾婉轉低唱。

酒徒注:錢士雄,大隋虎賁郎將,與麥鐵杖一同戰死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