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獵鹿 (五 下修)(2 / 2)

“我早就說過,旭子,不,李大人是個厚道人!”王麻子見李旭答應留下自己的兒子,眉開眼笑地說道。李旭當日為什麼放著書不讀而出塞從事賤業,他和張三叔早已推測了個清清楚楚。今年邊塞諸郡已經開始大肆征兵,把孩子送到塞外躲避的確是小戶人家的最佳選擇。況且自己的兒子遠比李旭機靈,人家能半年內飛黃騰達,自己的兒子數年後少不得也弄個富家翁做。

“犬子不懂事,還請李大人費心。你是他們的長輩,該收拾他們就收拾,千萬別手軟!”張三叔見得世麵比王麻子多,說出的話也更有條理。

李旭知道人家賴定了自己,隻好笑著把照顧兩個年青人的事情應了。五個人各懷心思地說了幾句閑話,阿芸又進來添茶。張三和王麻子彼此用目光打了個招呼,站起來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不能再打擾大人休息,回去吧,明天好忙九哥的事!”

“明天一早,我會給麻子叔準備好快馬!”李旭站起身,打著哈欠回應。不到半個時辰的交談,竟然令他感覺比打了一場惡戰還疲憊。

待氈包中又隻剩下了阿芸和他兩個,無力的感覺才再度從四肢百骸湧上心頭。“官府沒有那麼差勁!”這是半年前九叔信誓旦旦跟他說過的話。當時老人還勸他不要留在塞外,待征兵風聲過去後早日返回中原。可如今,王麻子和張三的後輩也跟著逃到了塞外來。中原那個家近期顯然是歸不得了。而蘇啜部……,想想當日蘇啜附離給俘虜割喉放血的情景,李旭渾身的毛孔就開始發緊。

“主人,您要安歇麼?”阿芸將火盆向李旭的腳邊挪了挪,怯怯地問。眼前這個少年並不像傳說中般可怕,甚至在某些方麵比草原上的男人還溫柔,經曆了昨夜一場風波後,她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但對方畢竟是她的主人,無論怎樣溫和的主人發了怒,對奴隸來說其傷害力都絕對不亞於一場暴風雪。

“睡吧!明天我找人給你起一頂氈包!”李旭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倒頭栽於氈塌上。胸前被硬硬地咯了一下,才想起還有一封的家書尚沒有讀。借著昏暗的酥油燈光扯出信紙,他看見父親那生硬親切的字跡。這種家書曆來都是一切安好之語,父親和母親即使遇到任何危難事都不會說出來讓遠在千裏之外的兒子擔憂。偶爾流露出幾分思念的味道,也很快被要他閑暇時盡量多讀些書的激勵之語衝淡了。倒是對於孫九的遭遇,父親和母親都非常關心,一再叮嚀李旭如果力所能及,定然要想盡一切辦法。

“我一定盡早回去!”把信蓋在胸口上,李旭默默地想。夜色已深,四肢百骸無一處不酸痛,他卻無法盡快睡著。野蠻蒙昧的蘇啜部,對自己情深意重的陶闊脫絲,溫馨卻無法歸去的家,交疊在一起,讓他輾轉反側。

阿芸靜靜地臥在炭盆邊,聽著不遠處那個少年的粗重呼吸。此人是蘇啜部的大貴人,除了族長、個別長老外,全部落幾乎沒有任何男人比他的地位尊貴。這一點讓初為奴隸的阿芸多少感到有些安心。按奚部的人生經驗,跟在一個強大主人身後的奴隸遠比跟在弱小主人身後奴隸安全,所以短時間內她不必再為自己的生命而擔憂。但他太年青了,年青得根本預料不到眼前可能出現的風雨。如果不提醒他,將來自己難免也要跟著受很多牽連。

已經成為奴隸的阿芸不指望自己還能恢複往日的地位,隻期待能平平靜靜地活下去,忘掉當日的那場殺戮,忘掉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阿芸,你睡著了麼?”猛然間,氈塌上的李旭低聲問。

“睡,沒,沒睡著!”阿芸的身體立刻僵硬起來,顫抖著聲音回答。好心的晚晴夫人交給了她一個任務,同時,也給了她一個改變自己身份的機會。如果主人需要…….。

阿芸感到火盆突然熱了起來,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燃燒。她知道自己期待著什麼,她不想掩飾身體的任何渴求。

“你,你恨我衝進你的部落麼?”氈塌上,傳來李旭的翻身聲,還有幽幽地問。

“恨?”阿芸楞住了,熱情立刻無影無蹤。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樣的話,脖頸上的奴隸鐵圈已經剝奪了她恨的權力。從戴上這個鐵圈那一刻起,她已經甘心接受長生天賜給自己的命運。

恨麼?父母、兄弟、姐妹,無數倒在血泊和火光中的族人。夢魘一般的記憶中,一個手持彎刀的人,揮將族長砍於馬下。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氈塌上傳來的聲音帶著幾分祈求,仿佛在期待著某個答案。

“這是草原上的規則,尊貴的附離大人!”阿芸擦了把嘴唇上的血,非常老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