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內的樂師臉色迷醉的沉浸在琴聲之中,誰也預料不到,接下來他們將要看到的,是怎樣一副夢寐以求的美景……

斷腿琴聲動情的吟唱著歌聲,滄桑的琴聲糅合溫婉的詞句,有一種意想不到的美麗……隻是在這般美麗的歌聲中,卻出現了奇異的一幕,隻見斷腿琴師的布衣忽地裂開來,他光滑的脊背上居然有一道細小的傷痕。

隨著琴聲的節奏,他背上的傷痕慢慢起了變化,一支嫩綠的花葉緩緩從裏麵伸展出來,那綠葉急速生長著,直到鋪天蓋地的把整個房間爬滿。

樓內的男人、樂師和舞女像是被催眠了一般眼神渙散,呆呆地看著前方,不知是被琴師驚豔的琴聲封住了心神……還是被空氣中的腥香迷住了靈魂……

斷腿琴師一遍一遍的吟唱著《千秋歲引》,“……別館寒砧,孤城畫角,一派秋聲入寥廓。東歸燕從海上去,南來雁向沙頭落。楚台風,庾樓月,宛如昨……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他情擔閣,可惜風流總閑卻。當初謾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

似乎是被琴師的吟唱喚醒了一般,那清新的綠枝竟然緩緩的開出了豔紅的花朵,花蕊之內遍布著一張張安詳美麗的人臉……人臉閉著雙目,表情像是剛剛睡著。

那人臉,竟是天生長在花瓣之中的。

其中幾支沒有人臉的紅花悠然的擺動著花枝,像是美好的舞女在跳胡旋舞一樣,將明麗的花瓣伸到那幾個呆滯的人身旁,輕柔的用空洞的花蕊包住了麵前的人……

在花蕊將他們的頭包裹住的一刻間,萬千幻想出現在他們的腦海裏——

男人本是當朝兵尚書之子,此刻他所看見的是一片金玉良辰的景象,他看到父親早死,自己被封為尚書繼承父親的一切……錢財、官職、仕途、人脈……他看到金碧輝煌的府邸,軟玉溫香的美人,榮華富貴享盡,直至老死……

舞女看見自己回到了那個夢中的故鄉……她從小就被販賣道中原,至此一生都不再有機會見到那個富饒美麗的土地,她看見漫天風沙,駝鈴悠遠,沿著蒼黃的絲綢古道而去,就能回到神秘的異域,她日思夜想的地方,那個被日月所祝福的故鄉……

樂師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簫,耳邊遠遠有青梅竹馬的少女在一遍一遍的呼喚他的名字“阿郎……阿郎……”,他看到少女撲入自己的懷中,帶著童年裏純真的笑容,他看到她從沒有被人玷汙,沒有憤恨而死……他抱著少女,許諾要給她一世幸福……

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夢想,深埋在花瓣之中的臉上揚起了滿足的笑意,盡管這隻是幻象,他們卻甘沉浸在裏麵,永生永世不醒來……

斷腿琴師的吟唱逐漸停了下來,在唱完最後一句“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之後,馬頭琴的琴弦應聲而斷,無限延長的琴弦忽然變為利刃,迅猛而利落的劃過樓內幾人的脖頸。

一聲滿足的歎息響起來,紅色的花朵又重新揚起花瓣,在花瓣之間,儼然多了幾張安詳的臉——

男男女女,猶如從未痛苦過。

紅花愜意的伸展著枝葉,骷髏無力的掉落在葉間,像是有一根極細的絲線連著骷髏,在表演一場唯美的骷髏戲。

“好了,辛夷。”斷腿琴師溫和的笑了笑,拍著馬頭琴對背上的花枝道:“吃飽了就進來吧。”

幾聲嬌俏的笑聲傳來,繁茂的花枝慢慢變小,直至一根嫩芽,掩藏在琴師的脊背裏。

琴師一笑,拾起一件衣服穿起來,將那個細小的傷口遮蓋住。

他撫摸著身旁的馬頭琴,柔聲道:“飛天,我們啟程吧。”

繁華無比的夜色下,一聲馬嘯嘶聲震空,不遠處的鶯月樓外,一匹棗紅馬從街道狂奔而過,隻留下了一尾喧囂。

有路過的行人看清了那馬背上的人,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

那棗紅馬馬背上馱的人,沒有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