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齊的聲音從傘裏傳來——“我不甘心……不甘心,那晚,冊良終是沒有回來,我隻是……想在死時有他在身邊罷了……為何,為何我含淚變為精怪,也再難見到他,他是生,是死,通通不知,找了百年,終於再看到冊良身上那一半結發斷梳,叫我如何放手……”
雨中的柳莫寵看到這一幕臉色蒼白,聲音僵硬的回道:“斷梳我隻是無意中在山裏撿來,本來不是我的……”
阿齊的聲音略略停住,終是,被這百年的相思糾纏至死……
傘下人走上橋,伸手將傘舉過千尋的身軀,雨漸漸小了一些,卻不見打濕他的黑發。
“你等的那個人,風雨交加的那一晚,就已失足落下山崖,先你而去了,你在這塵世徘徊,那個人,卻早已去到了忘川,隻是將木梳遺失在了山中,你為何不回忘川去看一看?”
靠在橋頭的傘狠狠的倒在了雨中,阿齊已經無力再撐了。
冊良已經……先我一步,去忘川了?
我為了這錯過等待和莫須有的相思苦了百年,冊良在忘川等我的斷梳,等了百年。
她苦苦一笑,人在愛欲中,誰不是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已經夠了,回忘川吧。那個人,也許還在等你。”
雨下的三忘河中,遠遠傳來了船夫的小調。
萬千黑暗中的一點熒光,搖搖擺擺的駛來,穩穩地停在了橋邊。
船夫用手扶了扶帽子,抬眼對蘇明眸一笑,柔和萬千,笑裏已猜到明月夜亦有失意人,“今兒個到忘川最後一趟了。”
蘇明眸將收了阿齊的傘交給他,頷首道謝,聲音似泉,麵容素淨,風雨難侵。
君妄蓮手撚著青木小葫蘆閃身出現在橋上,他低頭看向蘇明眸身邊的不省人事的千尋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嚇得昏倒在地的柳莫寵,曖昧一笑,足尖輕輕點地飛上屋簷,猶如天外飛仙,衣袂不染一塵。
“蘇老板今天真是好生厲害,收了精怪不說,還救了人呢。”
蘇明眸不理,打算待千尋醒來,去尋個茶館要杯清水歇息。
河裏的烏篷船搖擺著調頭,船夫撐起木槳唱著小調,船頭的油燈在雨中燒得正旺,整個船身籠罩著柔和的微光,沉穩的駛向忘川。
“……想你千裏迢迢真是難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與你是一別無料到有兩載外,害得我麼望穿雙眼遙無音。曾記得麵聯姻緣在那鬆亭上,老糊塗抵暮歸來向我雲,說到相逢片刻九鬆亭,把你再三款留爾再思行,即使留住爾的身軀也留不住你心,故而未煩媒妁定婚姻……”
或許是被船夫的小調驚醒,千尋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張素淡的麵容,雙眼像是吞沒了月光,“蘇明眸?”
蘇明眸點頭回道:“是我。”
“阿齊……她在哪裏?”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女子,她的回憶,她的心情,千尋在自己身體裏的某一處,記得清清楚楚,她有一把斷梳,一切的一切,隻是為了要找一個人。
“她已經回到原本應該去的地方了。”
千尋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阿齊用完了,她躺在蘇明眸的懷裏,有一縷很清淡很熟悉的香味縈繞在身旁,似乎可以治愈好一切,雨聲被隔絕在蓮白的傘外,身邊的這個人,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好像百年前也曾有一張這樣豔絕精致的臉,襯著夜色看她,眼裏有深歌淺醉的風景,煞是好看,當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你?”
蘇明眸眼裏的月光越發好看,他隻是輕聲道:“如果你見過我,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千尋一笑,看了看他手上的傘,“你的傘似乎真的能辟邪呢,等我好了,我想和你學做傘。”
雨緩緩停了。
蘇明眸看了看天色,執傘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