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3)

“秦滅六國,一統九州,秦王嬴政承六世之餘蔭,建立不世之功業,終於開天辟地君臨天下,成為古往今來第一個皇帝,號稱始皇帝,何哉?上乘孝公商鞅之變法,下用韓非李斯之學說。取法家刑名之學,殺人頭,記軍功,賜爵祿,賞田壟,令行禁止,言出法隨,旨意下而如山倒,紀律二字之使然也。然則浩蕩巍峨之大秦,席卷九州、囊括寰宇之帝國,竟然隻有延續二世區區十五載之命數,又緣何故?其倒行逆施,苛政如虎,以嚴刑峻法壓迫百姓,焚書坑儒以愚民,聚天下之鐵以貧民,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以至於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天下雲集響應,望風影從,高祖劉邦與霸王項羽乘勢而起,橫空出世,共舉義旗推翻暴秦。高祖皇帝又經曆過四年的楚漢戰爭,平定韓信、英布、彭越等藩王叛亂,終於開辟了我泱泱大漢之國祚,奠定我帝國萬世不拔之基業!

秦之興亡,仿若滄海巨浪之起伏,跌宕浮沉,倏忽而興,遽然而亡,何故也?亦嚴刑、峻法、苛政、酷吏之效也!大秦興衰的因由,就好像高祖帳下,淮陰侯韓信一生的多舛命途,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說話的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儒生,麵皮白淨光潔,唇上兩撇八字胡,下巴上留著短須,看起來儒雅端方,他一手背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捧著一冊書籍,正在前麵一邊踱著步,一邊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宏篇大論,而下麵坐著的學子們卻一個個萎靡不振懨懨欲睡的樣子,這些孩子大多數衣飾頗為光鮮華麗,顯然都是鄉紳富賈家庭的子弟,然而品貌素質也是良莠不齊,有些或者傲慢或者猥瑣,一看盡是些花花公子無良大少的壞胚子,隻有為數不多的一小部分觀其品貌資質尚屬可嘉。

“先生,那我們大漢朝,又奉行的什麼思想?”一個調皮的學生故意搗亂似的在下麵嚷了一句,“是不是您所交給我們的儒家思想啊!”

“這個……”老師麵色略顯難堪,臉部一陣僵硬,沉吟良久,終於長歎了口氣,“唉,我大漢雖然立國已經將近四十載,然而卻並無奉行一個統一的思想以教化百姓,統禦萬民,依然承襲了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傳統,長此以往……”說到這裏喟然一歎。

“不對,不對,先生,你上次課還講過,自從曹參丞相以來,我大漢朝廷奉行的都是道家的黃老之學,清靜無為,休養生息。”這時,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卻是透過了窗戶從外麵傳來。

這家私塾中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呼啦啦一下子全部衝出屋子,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隻有五六歲大的垂髫童子正一臉驚慌失措地站在窗戶下麵,一隻手撫著胸,另一隻手捂著嘴,似乎是知道自己無意間已經闖了大禍,正在自怨自艾懊悔不已。

果然,短暫的驚愕過後,那群學生中調皮搗蛋的一些人開始不停叫罵起來:“臭小子,怎麼又是你啊,你家裏窮得都揭不開鍋,屋頂漏雨地底長草,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跑來偷聽先生講學?”

“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瞧你這幅麵黃肌瘦的幹巴樣兒,小胳膊小腿兒跟樹丫似的一折就斷,還不躲回你媽媽懷裏去,外麵的世界很危險的!”

“少爺我上次不是早就已經警告過你了麼?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那中年文士深深地看了童子一眼,眼中閃過複雜糾結的神色,似乎正在糾結著些什麼,卻終究選擇了沉默地冷眼旁觀,並沒有出麵製止那些紈絝少年的張狂行徑。

然而童子麵對這些普遍大了他七八歲的少年人卻顯得從容自若,笑嘻嘻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忽而眼睛古靈精怪地一轉,以清脆稚嫩的口音開口說出了這樣一段令人產生強烈錯位感的話來,“張大成,你上月六號可是偷了你爹的一貫錢去鎮上的賭場賭博,結果輸個底朝天賠了精光,卻誣賴是你家下人小柱子監守自盜,害得他被杖責了五十板子。你,肖帆,你把你爹的玉佩當了,拿去青樓找姑娘喝花酒,卻把責任推到你爹的小妾身上……”他一件一件如數家珍般列舉著這些紈絝少爺近來的糗事,隻把那群適才還凶神惡煞的一群公子哥唬得麵如土色,各個臉色慘白地拿看怪物的眼光看著他,嘴角抽搐,渾身痙攣,活似見了吊死鬼兒。

而那個文士,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蛋兒,眼光越來越亮,似乎發現了什麼稀世的珍寶一般。

待得那群少年紈絝被駭得麵無人色地撒丫子溜之大吉,童子也轉身欲走,可他剛一邁步,卻被中年文士輕聲叫住,“等等!”然後,他盡量和顏悅色地說:“孩子你姓金是吧?我知道你母親為了照顧老父金先生,招了一個倒插門的女婿,你爹死得早,你娘有你和姐姐一雙兒女,含辛茹苦將你們拉扯到現在,著實是貧寒人家出來的孩子早當家啊!你如果願意來聽我講學,下次盡管來,鄙人分文不取!此等良才美質,豈能埋沒鄉野?應當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隻盼你學有所成,將來為國效力,報效朝廷。”說著拈須微笑,洋洋自得,自以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靜等待著童子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童子緩緩轉過身,臉上竟然殊無半分驚喜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肅然表情,目光灼灼地盯著教書先生的雙眼:“先生,我記得您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又說過,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儒家孔孟之道其實說穿了無非“仁、義、禮、智、信”五字而已,我知道先生見獵心喜,起了愛才之心。可是假若我沒什麼資質,也沒有被先生偶然發現呢?你是不是會繼續冷眼旁觀,放任那些惡霸欺辱於我這一個小小孩童?是不是就這樣無視我求學若渴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將我拒之於廳堂之外?我娘以前也曾經殷勤懇切地上門祈求您讓我進入學堂念書,可是您呢?因為我家境貧寒,拒人千裏,既然您已經拒絕,卻又出爾反爾。您這樣的行徑人品,可當得起儒家真義?您這樣的人,可謂空有儒家學問,卻無儒家風骨。”童子最後說,“您這樣的先生講學,我不聽也罷。”說罷頭也不回轉身疾走開去。

學堂前,隻留下麵色鐵青卻呆若木雞的文士一人,他雙眼直愣愣望著童子遠去的矮小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步融入那秋風、落葉、碣石、黃沙編織的簾幕之中。

那小孩子的家在村子最邊緣的一座土窯裏,外麵用稀疏的枯竹朽木圍了一個籬笆,圈出巴掌大的一片空地,土窯年久失修,破敗不堪,那窯洞的木門更是腐朽得不成樣子,似乎風中殘燭,被風一吹就會發出吱呀呀一陣亂響。童子推開家門剛走進去,由於屋內燈光昏黃,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麵的情況,就隻覺得耳朵一緊,耳根子處更是頓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驚呼起來:“哎呦,姐姐,親愛的、美麗的、善良的、溫柔的、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你快放手啊,人家的耳朵都快要掉了,人家到底哪裏惹到你了嘛!”適才把數個紈絝少年和一個學富五車的教書先生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小童子此時就像乖巧的哈巴狗,吐著舌頭搖尾乞憐。

“哼!臭小子,你又到什麼地方去胡鬧了?”說話的聲音清脆甜美,宛如乳燕嬌啼,黃鶯出穀,雖然稚嫩了些,卻有一種天籟般的空靈感覺,“我和娘親在附近找了你大半個時辰,都快把村裏頭翻了個底朝天,就差把石頭搬開,看看你有沒有被壓在石頭縫兒裏了!”

“哎呦喂,我的好姐姐,我這不是回來了嘛!”童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尋思著如何脫身,旋即說道,“對了,姐姐,你和娘親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