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蕭然才真正惶恐起來,各種不祥的念頭在他腦海之中紛雜迭出揮之不盡,使他如坐針氈。因為遠在幾千裏之外的那座小城的那個雜院中,有一個除他父親之外,這世上他嘴珍重的兄弟。突然之間,他的兄弟音訊渺無生死未卜了,這叫他如何不心焦萬分?
他恨不得能馬上插上雙翅飛回那個數千裏外的城中去。但是他呆立了半晌,還是一步步向醫院的病室走去。因為將他拉扯長大的父親,已真正到了彌留之際。
被意外飛來的不祥征兆撞擊到渾身麻木的蕭然,機械一般的走回父親所在的加護病室。這個狹窄得像是棺材一般的房間裏麵,充斥著各種畸形的儀器,他的父親就靜靜的躺在這些儀器,以及無數透明或不透明的管子之間。也正是這些毫無生命的東西,維持著他父親那隨時可能終結的微弱生命。
麻木的蕭然正要推門進去,與一個剛好收拾完房內出門的小護士迎麵撞上,小護士本就有些神不守舍的在想著什麼,冷不防被撞到不由一聲輕呼,但她望見是蕭然時,一張俏臉立時緋紅起來,結結巴巴的道歉道:“蕭……蕭先生,對……不起……”
蕭然對女子從來都是彬彬有禮的,雖此時心情差到極點,但仍是勉強笑著說道:“我沒什麼,可有撞到你麼?”
小護士臉色更是通紅,低下頭結結巴巴的道:“我……我……我也沒什麼……”她雖是低下頭,但仍是不住向那張令她心跳加速的俊朗麵孔偷偷瞧去。
蕭然機械的微笑點了點頭,從她身邊擠過去。待到蕭然的身影完全從小護士視線中消失的時候,她才似驚醒一般失聲叫道:“蕭先生!”
蕭然聞聲轉過頭來:“什麼事?”
小護士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好久才道:“您……不要太擔心了,我……我相信……您的父親定會很快康複的。”她看到蕭然臉色不好,以為是在為他父親擔憂。
蕭然笑了笑,道:“多謝。”便轉身走進房間,門外隻留下那個臉紅的小護士呆呆的聽著自己那激動到有些落寞的心跳。
其實蕭然如何不知道這小護士對自己有意思?他生到這個世上近二十年,約摸有一多半的年歲都是在女孩子的環圍中渡過的。微微一笑、稍一揚眉、扮個鬼臉,這些舉手投足不經意的動作間,便會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另他身周的一些異性心生傾慕、仰慕、愛慕之情——如果說這是一種天賦的話,蕭然就是擁有這種天賦的人。然而蕭然也從來沒有拒絕這些熱情的包圍,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便是“女孩子生來便是需要保護的,我又怎麼能忍心用拒絕使她們傷心?”
若是從前的他,定然不會把一個傾慕他的女孩子甩到門外。不過此時的他卻沒有這種心思,不光是因為眼前病床上躺著的如死般深度昏迷、與屍體的差異隻少了一個死亡宣布的父親,也是因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背負上“殺人魔”之名的遊奇。
自這一天起,他幾乎再也沒有笑過。前所未有的焦躁從四麵八方迫來,不分日夜的折磨著他。他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著,生怕那一日突然聽到這兩個他最親近的人的噩耗傳來,甚至整夜都不得安眠,因為他一閉上眼睛,那些殘酷的噩夢就紛湧而至。
蕭然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其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擔心他會比他父親更快的離開這個世界。
不過,卻在某一日,他結束了這種狀況。因為在這一日,他遇上了一個人。
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人。
某日的一個黃昏。
那是病園內的一個從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存在著得一個殘破的小花園。小橋流水早已幹涸,初建成時的雅致已然埋藏在灰塵和蛛網中,連半點雅致的意味都看不到。
因為自這個小花園建好以來,就甚少人進入其中——住在這裏的重症病人多半都被病痛折磨得欲生欲死後撒手人寰了,即便是有寥寥康複,也都飛也似的離開醫院,很不得一輩子也別踏進病園的大門。誰還有心情在這小花園裏散情消遣?
所以從它築好以來基本上就不怎麼有人進去。
然而,這日蕭然不知怎麼得,走進了這小花園。
此時的他,已在日以繼夜的焦慮和寢食不安中折磨到形銷骨立,神采奕奕的俊朗早就絲毫不見。他拖著麻木的雙腿,拖著被病室中濃鬱的酒精和消毒水的氣息浸泡的身子,逃也似地逃出病室——不然,他真的要窒息了。
令他窒息的不單是那些混雜在一起的濃鬱的藥水氣味,更還有一種絕望的死氣——那是充溢在重症病室中每一個角落中的味道,它從每一個重症患者的眼神中、口吻中、呼吸中,以及每個毛孔中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