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關鄉民生性本就質樸,見我是一個疲頓不堪的乞丐,都是同情的很,食飲皆備。不過一聽到我問林家的事,便立即變了臉色,甚至還動手向我轟打驅趕過來。
我雖是急於得知家人的去向,卻也毫無辦法。
後來,我是以兩個燒餅的代價,從同我一般身份的叫化子口中,換得兩三句話。但是這口齒不清的兩三句話,對我來說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早在兩三個月前,京城來的聖旨,說是要剿滅新黨餘孽,林家百餘口人一個也沒有留下,上至年過八旬的林老太爺,下到林家還不到十歲的曾孫,全都給殺了個幹幹淨淨。
而且,不知為何,就連我哥子剛剛葬在地藏院的棺木,也給崛起來劈開戮屍。
我愣住了,即使我經曆過如何變故,也無法應變如此沉重的慘事。我隻覺得眼前一黑,腿腳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上。
醒轉過後,胸前血跡斑斑,想是悲怒交加,昏倒時候的吐血吧。我一想起爹爹阿娘的音容,又是昏天黑地的痛哭一場,嘔血升鬥。
從天黑,我幾乎一直悲哭到天亮。直到淚水流出浸腫了的眼眶,像刀子割到一般的疼痛,雖然我仍痛不欲生,但卻慢慢的冷靜下來。
此時還能冷靜,連我自己都吃驚。但也許是一連經曆了如此多慘然變故的原因。
林家舉家遭此慘禍,我心中的疑慮甚多:
———在京城幾個月,卻也未聽聞譚、劉、楊、康幾家的家人遭受株連,說也來我哥子也不是新黨之首,為何偏偏對我林家如此降株?
———開棺戮屍之刑罰,大清朝自開國以來,也隻有“明史”之案寥寥數人而已,但那也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若說我哥子他們所犯的罪行,便是如此的天地難容之大罪,為何其他幾人的屍首都是被家人厚葬了,獨獨隻有我哥子的墳塚遭此大禍?
從鄉眾口中,我得不到一點兒確切的消息。那個叫花子雖說出了大概,卻也說的不清不楚。
我得知這件事情來龍去脈的真相,的最後希望還有一處。
那便是,位於東門外涼景山金雞嶺的地藏下院。
那裏我本是很熟,幼時時常隨家中的女眷來此進香。爹爹與寺院主持德衡禪師,私交甚佳,更是時常帶著我入寺玩耍。
那時我雖頑皮,但寺院如此莊嚴肅穆之地,我也不敢放肆。每次我與爹爹來此探訪禪師時,他總時撫著我的頂,讚歎我佛緣不淺。
我爹爹對我頑皮頭疼的緊,便笑說讓我入寺為僧,德衡禪師竟當了真了,連連額手稱讚,立時便要幫我剃度。我爹爹自然尷尬之至,推說老太爺不許了。而後來,德衡禪師竟一連幾日臨至林家,極力想說服臉色鐵青的老太爺,讓我出家為僧。
再後來......
好像是氣的發須皆顫的老太爺,當著這德恒禪師的麵,將爹爹大罵了一頓,這事兒才不了了之。
那個時候,我好像是躲在簾後,聽著老太爺大罵爹爹,而偷偷的笑吧。
現在一想起來,我卻滿麵淚痕濕了。
此時的我,已經不是那個,舉寺上下笑臉相應的林家少爺,而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叫花子,這堂皇的廟門根本不讓我進去,那些沙彌甚至用大木棍子將我轟了出去。
受此冷遇我自然心中氣惱,但還是冷靜住了。
我在廟門前耐心徘徊到深夜,才從後院翻牆潛了進去。此時,寺裏的和尚早已經做完晚課,熄燈就寢了。
我按著幼時的記憶,一路很順利的便尋到主持的禪房。
我不想驚動他人,便翻窗進去,那屋中布置仍然與十餘年前一般無二,德衡住持正盤坐在昏然的油燈下,伏在案上挑燈夜讀。
算起來,他也是年逾花甲之年的人了,但是此時看去,他卻不見如何衰老,猶如那十多年前一樣,一襲青色僧袍,鼻如垂玉,唇似朱丹,細眉善目,長須童顏,笑麵彌勒一般。
舊地重遊,見到故人,昏燈的恍惚中,我似乎一下回到了十餘年前,與爹娘來此時的場景。
我還能回憶得起:爹爹一直緊拉著我的手,低聲叮囑我別亂跑,別頑皮,別給寺裏添亂子。阿娘一直跪在殿前蒲團上,雙手合十,雙目緊閉,虔誠的祈禱我哥子的苦疾,早日康複起來......
十餘年光陰彈指而過,如今爹爹、阿娘、哥子都已經......
我心中猛地一痛,不禁哽出聲來。
德衡禪師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來,看到屋中驟然多了一個蓬頭丐麵,身上還血跡斑斑的男子,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