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鑠石流金。
七月的黃土高原,莊稼枯死,草木離披,千溝萬壑,破碎支離,給人一種天荒地老的感覺。
被譽為“中國的科威特”的榆林地區,礦產資源豐富,尤其是神府煤田,更是位列世界七大煤田之前茅。
神府煤田,煤礦遍布。幾乎每一條荒無人煙的山溝之中,都或大或小有幾座黑魆魆的礦井。每個深入地底的礦井裏都有幾百乃至上千名全身汙黑的礦工,他們燃燒著生命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辛苦勞作,如牛似馬博取厚利。
阮心便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礦工。
暴強見阮心穿著油膩汙黑的厚棉衣,拖著疲憊的步伐向他走來,滿臉盡是煤泥,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哥,你怎麼來了?給我根煙。”阮心大著嗓門叫道。
暴強瞅了一眼吊兒郎當的阮心,強笑著說:“你快去洗澡,太陽這麼毒,你又穿得那麼厚,一會兒不得焐熟了?”一邊說一邊將煙遞給阮心。
阮心連吸幾口,點了點頭,白煙罩住了他的汙臉。他說:“我很快的。”然後大搖大擺向澡堂走去。那是一處用彩鋼搭建的簡易洗澡堂,烈日下,藍幽幽的彩鋼皮燙的跟烙鐵似的,彩鋼房裏麵是什麼景象,暴強想象不來。窮山溝裏走出來的大學生,到最後居然淪落到下煤礦,暴強每次看到阮心都忍不住為他叫屈,為他難過。
遠處是光禿禿的群山,黃色的石頭裸露在天空下,草木枯焦。道旁的柳樹落滿塵埃,枝葉卷曲,知了藏身其中,一個勁兒暴躁地嘶叫。
沒多久,遠遠地便聽阮心大喊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冰鎮啤酒烤羊腿怎麼樣?咱們痛痛快快喝一場!”
“先上車再說。不過你這洗澡的速度真不一般。”暴強斜睨著他說道。
“熟能生巧嘛,怎麼說我也飄蓬煤海一千多天了,起碼也是築基後期修為的煤礦工人了!”
“還築基後期,我看是煤肺後期還差不多吧!”暴強沒好氣地笑道。
阮心洗澡的速度可謂飛快,隻是鼻窩、耳廓處依舊汙痕遍布,睫毛濃長,如塗眼影,端的是熊貓樣兒。他邊打量著車內的裝飾邊歎道:“還是浪蕩江湖賺錢,上學頂個錘子。到了我的地盤了,說,想吃什麼?難得你來,我要下決心好好款待你!”
“嗬嗬,這個不忙,我來找你有重要的事,咱們得趕緊回老家去。”暴強的語氣突然很嚴肅。
阮心和暴強是發小,暴強說的老家是隸屬於神木市高家堡古鎮的一個偏遠山村,就在石峁山下,禿尾河畔,距離黃河也並不很遠。
“老家有什麼事?”阮心看著暴強的表情有些疑惑道:“我……我還沒請假呢。”說到老家,他不由得又有些緊張了。
前幾年,因為“石峁遺址”的發現,轟動很大,有專家認為石峁古城可能是上古五帝之一黃帝的都城昆侖城,石峁遺址也以“中國文明的前夜”入選二十一世紀世界重大考古發現。對於周邊村民,黃帝黑帝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邊的村子正麵臨著征地搬遷等大問題,原本淳樸的農民開始日夜算計,漸漸滋生了討要天價補償款的打算,村民變得聰明。想要憑借征地暴發,他們一致認為,既要看重鍋裏也要看好碗裏,阮心因為上大學將戶口遷了出去,許多村民便不再同意他戶籍返鄉,少一個人跟他們分征地補償款總是好的。少一個算一個,少一個畢竟好過多一個。
阮心的父親阮泥巴,因為這個問題,跟村裏領導多次反映,更向村民挨家挨戶央求,都沒有結果。所以阮心的戶口便一直放在煤礦的集體戶裏,兩無著落。
千年等個閏臘月,阮泥巴夢想通過征地分錢給他認為年齡已經老大不小的兒子在縣城買套房,進而再取個兒媳婦兒的打算便泡湯了。
由於農村封閉傳統,阮心幾乎是全村年齡最大的單身青年了。阮泥巴更感時間緊迫責任重大,整日自怨自責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越發起早貪黑,拚命掙錢,急得恨不能拿把刀將自己剮肉剔骨零碎賣了。
阮心本就是個疾世憤俗的人,自己娶不娶媳婦,倒還不要緊,隻是眼看著懦弱純良的父親日益焦急憔悴,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憎恨。現在,他隻要聽到“老家”這兩個字便覺十分厭煩,異常頭疼。
卻聽暴強低沉道:“白東福帶外麵的人在石峁底下偷挖東西出事了。”
阮心吃了一驚,脫口說道:“石峁遺址是我國考古重大發現,他們怎麼敢去挖東西?!朝廷可不是好惹的,不被公安局逮才怪呢。”
“果真是被公安局逮住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白東福忽然瘋了,而其他人失蹤了。”暴強麵色古怪道。
“失蹤是什麼意思?”阮心有些弱智地問道。
“失蹤就是不見了。丁醜先生今天天不亮就到我家,我爸打電話要我接你回去。”暴強用左手手指壓著方向盤,右手又抽出一根煙來。
阮心覺得有些暈眩,嗤笑一聲,冷冷道:“白東福何許人也,他失蹤了關我何事?再說,我阮心已不是村裏的人,村裏的事我哪有什麼資格過問,你來接我……接我回去做什麼?”他雖這樣說,但是一種不祥的預感還是像影子一樣爬上他的心頭,忍不住又問:“盜墓這個營生,一兩個人隻怕做不來,失蹤的人……還有些誰?”
“村裏的事,又不是我爸一個人說的算,你不要再耿耿於懷。咱們先說正事吧,一共失蹤了七個人,其中有你爸。”暴強麵無表情,直截了當道。
“不可能!”阮心叫道。
阮心有些腦子轉不過彎兒來,他覺得暴強在編故事逗他。暴強是個嚼倒泰山不謝土的硬氣漢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嘴巴,上帝和觀音的緋聞他也敢製造的主兒。白東福是個燒火不冒煙的無賴,天生一對鬼火眼,最愛歪門邪道,祖上是大財主,前幾年帶人盜過自家的祖墳,可謂十分數典忘祖。丁醜先生是方圓幾百裏最有名的大術士,當地人稱為陰陽師,家學淵博,父子相傳,精通五行,通神通鬼,素能扭轉風水,祈吉避凶。據說丁醜先生的祖父道行更深,夜間行路一貫是乘坐小鬼搬運的豪華轎子。暴強、白東福和丁醜先生,這三個人通常八竿子也打不著,鐵鏈也栓不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