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幫我賣房子的中介張姐給我打電話問，你到了嗎？我現在領他們過去？看著似乎煥然一新的家，我說，來吧。我等你們。房子裏還有一股方便麵加了火腿的油膩味，我把前後窗戶打開，流通了十來分。聽到他們上樓的聲音，才又把窗戶一個一個關上。這時，午後的陽光照在客廳裏，漸漸地向東偏著。
來看房的是一對年輕的情侶，男孩子瘦高瘦高的，臉上有幾顆青春痘，女孩子卻是嬌小的，簡單地綁著一個馬尾，身上套著有點寬大的休閑裝，顯不出顏色也顯不出大，因為年輕，怎麼穿都漂亮。
張大姐告訴他們我是房主，又告訴我他們是在這兒打工的一對情侶，想結婚但是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來看這裏的房子，其實無所謂房子合不合適，最後合適的都是價格。女孩說，這房子還挺明亮的。男孩碰了她一下，那意思是，應該撿不足的地方說。我跟在他們後麵轉著，沒有說話。倒是張大姐說，這房子雖然舊了點，但是你買了以後簡單裝修下馬上就不一樣了。現在，這個位置的房子，已經找不到布局這麼合理，價錢又這麼低的了。像這樣的房子，平米不大，剛結婚的小兩口住著正好，將來想換房，小平米肯定比大平米好賣。男孩說，樓層有點高。張大姐說，哎喲，你們年紀輕輕的還嫌樓層高啊。有多少老頭老太太，為鍛煉身體還天天早上找山爬呢。
女孩問，怎麼把照片堆在牆角那兒？我說，準備往地下室拿的，一直沒時間。你們要是把房子買了，我也不用往地下室拿了，一次性找地方就處理了。張大姐說，你看，這房子不光有地下室，院子裏還有一間小房。現在新開發的小區，一個車庫得賣你多少錢？
女孩說，二手房是便宜，可是要一次性付全款。她看看男孩，希望他能說句什麼。男孩說，買新房是能貸款，可是得月月還，壓力也很大。而且我爸聽人說，房貨還到最後利息都能還出本錢了。咱現在借點錢買房，前幾年肯定會緊一點，總比買新房挨那麼多的利息強。
張大姐悄聲和我說，我看你這房子差不多能賣出去。女方一定要房，男方沒多少錢，努努力也隻能買個這樣的。我說，這樣的也不錯，我還住了這麼多年呢。房子挺好住，隻是我不想繼續住下去了而已。
張大姐說，換個環境換個心情。我說，我先跟我媽住一段時間，你幫我留意著，我要從離學校近的地方買套房。張大姐說，沒問題，包在大姐身上。然後，張大姐緊走幾步跟著小情侶去看房，不時地附和幾句。
說實話，看著他們，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當年的我們何曾不是這樣，看了一處又一處的房子。沒有一處是新房，新房太貴。後來買到這處房子，往家裏添置東西的時候，是好的，就說，將來換了新房子再一起搬走；是將就用的，就說，隨便用幾年，用爛了一扔。可是時間麵前，還有什麼是打不敗的呢？我們是輸給時間了，我不想說是他的錯，也不願意承認是我的錯，就算在時間頭上吧。隻有它，見慣了人間太多的悲歡，對於我們這一點小小的指責，一定會一笑置之。
他們在房子裏轉了一圈又回到客廳，女孩子看著房頂說，頂樓到夏天是不是很熱？我說，夏天最熱那幾天，幾樓都熱。女孩子問，樓頂會漏雨嗎？我說，三五年以內應該沒問題，前年剛做的防水，而且這樓一直就沒怎麼漏過。你可以自己看，我們就剛住進來刷過一次牆，這都幾年了，如果漏過，你能看到水印。
女孩忽然說，窗簾很漂亮。我說，以後你們住進來就全換了吧，現在的東西更好。女孩歎口氣說，我們沒什麼錢，隻能湊和著。男孩的臉色登時變了，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無法忍受女人的這種指責？張大姐經多見廣說，錢還不都是人賺的，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家財萬貫。你們這麼年輕，愁什麼？大姐我結婚那會兒有什麼？鍋碗瓢盆都不齊全，搬家時，從他奶奶家拿了幾個大盆子，就覺得占了人家很大便宜了。現在不是要房有房要車有車，孩子他奶奶在村裏天天顯擺，我老兒子多能幹多能幹。
我說，大姐這媳婦是夠能幹的。張大姐說，咱就是一個熱心人，閑不住，連拉家常帶給你們做個介紹。要不然啊，我家，老的長年在外包工程，小的是出去念大學了。天天打麻將也不是個事，對不？我可最怕悶在家裏。
男孩說，阿姨我們回家再商量一下，有結果了給你打電話。張大姐說，沒事，買房子可是大事，你們慢慢商量，不用急著給我回複。張大姐瞥了我一眼，我忙說，我也不急著賣，你們覺得合適就買，不合適就再轉轉。
張大姐陪著這對情侶下了樓。
關上門，方才還人聲喧天的房子登時靜了下來。客廳已經看不到陽光，冬天，一到下午，這太陽總是走得有點急，不知不覺的，等來的陽光沒了，再走個神什麼的，天全黑了。
爸爸打電話問我，房子看得怎麼樣？你不回家嗎？一會兒天黑了，就更冷了。我說，他們剛走，說是回家商量去了。我找點東西，找到了就回去，不用惦記我。豆豆回家了嗎？爸爸說，我接回來了，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