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越自九重天趕回時,入眼的已是另一番天地。南宮庭院裏,沉環一個人正在石階上坐著灌酒,身邊零落躺著幾個空酒壇子,她醉得似是清明又仿佛是天昏地暗。莫北停在她的身邊,將沉環擋在一處陰影之中。一個壇子被大力擲出,摔碎在空地上。她抹了把臉上淚水,一雙紅腫的眼睛勉力看向身邊連越的臉,喉嚨裏滾出的話沙啞而哀傷“你現回來有什麼用?蘇阡雨同蘇阡陌回魔族去了!”
“你在說什麼?”莫北眉頭微蹙。
“啊!還不認識蘇阡陌是誰對不對?我明白了……新任魔君,總聽說過吧?那就是蘇阡陌呢……蘇阡雨嘛,你最熟悉的……”
“是……姎姎?”
“對啊!你眼光果然好啊,流落人間的魔族公主蘇阡雨,居然真有其人呢?但是我呢?我欠誰的,我明明有恩於他,蘇阡陌憑什麼親近如斯又棄我如蔽履?”
莫北轉身便走,他要找月老問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真的如沉環所言?即便是如此,姎姎也不該不辭而別。是不是蘇阡陌告訴了她什麼?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吧?
“想知道什麼本上仙告訴你就是,和我一起去魔族,本上仙要討個公道!”
衣袖被一拉一提,他已騰上了一朵雲,就這麼被沉環綁去了魔族。也罷,魔族他遲早要去的。
從沉環半醒半醉的話裏,莫北算是聽明白發生了什麼。他不過離開兩日,碧清島南宮庭院裏真真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這兩日的疑慮,打算去證實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證實,揭穿,說破,一塌糊塗。
蘇阡陌和蘇阡雨,一個花心,一個絕情。
這是沉環的原話。
兩日前,莫北離開後司命神君便緊隨其後一並回九重天去了。院子裏隻有沉環一個在喝著清茶。
她胸前一痛,低頭從衣襟處拎起一隻花裏胡哨的花鳥來。
“小花?知道回來啊!”沉環故意拎住花鳥一隻腳,將它倒了個個兒“這樣怎麼好看清楚?我的主人。”
“你誰呀!小花呢?”沉環驚嚇著將自己手裏突然變成人形的男子嫌棄地丟出去。男子一旋身穩穩立在她的麵前,墨色衣衫,烏發玉冠,有白淨俊美的臉,和瘦高完美的身體。
男子一笑曖昧,“在下蘇阡陌,是來尋家妹蘇阡雨的。自然,也是順便感謝沉環上仙這三百多年的收留照拂。”
新任魔君,蘇阡陌,其修為相當於上神。
沉環勉強行了禮“魔君說的話,恕小仙聽不明白。魔族公主蘇阡雨,不是早就流落人間不知所蹤?而小仙的對魔君的照拂……你的意思是……”
沉環心裏突然一落千丈,她覺得自己或許被耍了。
蘇阡陌走近一步,笑了“正是,本上神便是小花。聽說上仙最近尋我尋得辛苦,怪不好意思的。前些日子不告而別,乃是回族裏安排些事情。”
“那誰是蘇阡……雨?”沉環扶著樹幹,勉強撐著盛怒的自己,她聲音顫抖,她臉色蒼白。
“阡雨麼?就是姎姎啊。”
此刻,這些話讓沉環一個人聽,她覺得很殘忍。但是這個蘇阡陌,居然和她共處了三百多年,她曾多麼寵愛著他,很多時候都已不再是對一個寵物該有的感情。坦白說,她之所以會生氣,最氣的不是她不過是他渡劫的跳板,她氣的是他方才見到自己時,說的那些話居然沒有一點點的特別的感情……而沉環在猜到蘇阡陌就是小花的時候,一直在跳動的那個地方,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這不公平。
“你……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的眼睛盯著的是蘇阡陌的雲靴,她不敢看他。如果時間可以定格,請在此刻,她寧願就這麼站在蘇阡陌的對麵,聽不到他的回答。
蘇阡陌淡淡道“大恩不言謝,欠上仙的遲早會還回來,卻不在此時。上仙可曉得阡雨現在何處?”
沉環愣了愣,複而大笑“上神以為我說這句話為了要你立刻報恩?罷了……罷了……你走!你走!”
蘇阡陌微微頷首,狀似無恙離開了。
後來,蘇阡陌找到了姎姎,不知與她說了些什麼,竟然令警惕心一向很是強的姎姎和他回了魔族。
臨行前,姎姎拜別了月老。而沉環曾避開蘇阡陌問姎姎要不要等莫北回來了再回魔族去?姎姎的笑冷冷清清,聲音清清楚楚“我還是在他回來前離開最好,我不確定再見到他會不會說什麼刻薄的話,做什麼血腥的事情……還有,我是蘇阡雨。那些姎姎或者蓮星的愚蠢過往,再也不要提起。”
“蓮星?很熟悉的名字……是你麼?”
“總有一日你會記起來。”蘇阡雨唇角微揚,那是一個冷漠嘲弄的角度。是沉環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
再後來,便是一日之後。她醉著酒將酒壇摔碎在莫北麵前。她不甘心就這麼放過蘇阡陌,她知道莫北也不會甘心就這樣錯過蘇阡雨。於是她要扯他去魔族,要一個讓自己死心的理由。
或許最令莫北意外的,是眼前這個叫蘇阡雨的女子。
兩日的時間,竟可以這樣改變一個他花了三百多年都未曾改變的女子。
魔族雋意宮前,道路兩旁開滿了藍紫色扁竹花。幽幽淡淡,清靜淡雅,通向的卻是殿裏截然不同的熱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