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紫寰門一直向西走,李絳始終低著頭,在初秋清晨的薄霧中感受著空氣中的微涼。直到看見一座沒掛匾額的城門,他才抬頭看了看拱門之上懸著的一柄寶劍,青霄劍,故而這座城門也被稱為青霄門。轎子早在門口恭候多時,出了青霄門,轎夫掀起轎簾,李絳和轎夫誰也沒有看誰,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待李絳坐穩,四個轎夫抬著轎子穩穩的走了,這才算是出了大明宮。李絳的臉上也終於露了些笑容。
這笑容持續了一路,他心中實在得意的很。
散了早朝以後,皇帝宣李絳入內朝紫寰殿。這原本稀鬆平常,但今日隻宣了李絳一人,沒有宣同為翰林學士的裴度。皇帝登基不過五年,登基之後雷厲風行接連削藩,大有中興之望,元和皇帝便動了修繕大明宮的念頭。為人臣子,李絳當然揣摩到聖意,裴度也不例外。連年動兵國庫早已不支,更何況還要出錢安撫其他藩鎮,哪還有多餘的銀子來大興土木?皇上懂得這個道理,並沒有表達出迫切的欲望,但誰都想為皇帝分憂。
今早皇帝獨獨宣他入內朝,便是關於國庫。
皇帝聽說華山一帶藏有金礦,開采即可富國。李絳和裴度同為皇帝心腹,皇帝有意采礦,便詢問李絳的意見。李絳微皺眉頭,猶猶豫豫,沉吟很久都不回話。這副為難的樣子自然是裝出來的,李絳的心裏早已經樂開了花。
“愛卿但說無妨。”
“臣早就聽說此事,但華山乃是皇帝的本命之山,王氣所在,怕是不宜開采,臣因此沒有提及此事。”
三十有餘的元和皇帝麵容一緊,喉嚨裏老道的發出不滿的聲音。李絳誠惶誠恐趕緊跪下磕頭,嘴上卻不求饒,也不稱罪。其實李絳毫不擔心,皇帝越是不滿,李絳心裏越是樂不可支。李絳知道,皇帝不滿的是裴度。
兩個月前的兵部尚書辭行晚宴上,李絳與裴度把酒言歡。李絳裝作喝醉的樣子故意吐露出華山金礦一事,裴度也沉得住氣,那副恭喜賀喜的樣子,差點就感動了李絳。
“還沒落實、還沒落實,雖說是八九不離十,但咱為人臣子,做事務必要謹慎啊。”李絳麵帶潮紅,緊緊握著裴度的手,難掩激動之情。當真是朝堂好戰友,朝下好兄弟。
晚宴一散,裴度便十萬火急的派人到華山打探消息,沒想到華山果然藏有金礦。難道是自己才兼了大理寺卿,連李絳都來巴結我了?還是他喝多了想要拿出這天大的功勞炫耀?裴度想不通,李絳這人素來與自己關係和睦,裴度又覺得是自己把同僚想的過於複雜了。當即將華山之事密奏給皇帝,即便不是第一個上奏此事的,但自己也決不能無動於衷。沒曾想李絳根本沒有上奏此事。
“愛卿,你所言當真?”
“千真萬確。”李絳重重的磕了個頭。元和皇帝的皇位來之不易,他寧願把大明宮拆了也決計不想王氣被破。
“愛卿考慮周全,你下去吧。”
李絳又磕了個頭,起身低頭後退,直退到門前才轉過身來,開門走了出去。臉上仍是一絲不苟的表情,又透著那麼三分遺憾無奈的神色。他知道皇帝接下來要做什麼,召見太史令,問詢華山王氣的真偽。
太史令這一關節,李絳早就打點妥當。
裴度可就倒黴了,在皇帝身邊,做事怎麼可以這般不周?動了皇帝的王氣,誰擔當的起?想到此處,李絳幾乎要笑出聲來了,皇帝誇我周全,當真不假。
轎子停在長安城西南角的一座小院門前。下轎時李絳臉上的喜悅全無,並不是他刻意掩飾,而是一場遊戲為他帶來的有趣隻能到此。接下來他還有正事要做,扳倒大唐最有權勢的一位外姓王爺。
“快馬已經在城外備好。”左首的轎夫附在李絳耳邊說道。
李絳點點頭,匆匆走進院子。這轎夫也跟了上去,又說道:“九仙門右監門衛昨日黃昏被人殺了,今早早朝時得到的消息。”
李絳頓時停下腳步,九仙門右監門衛是他的人。
“何人所為?”
“江湖殺手,幕後應當是十八公主。”
十八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封號永嘉,不僅功夫了得,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五年前順宗禪位於元和皇帝時,十八公主出過大力。她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現在可以稱得上是皇帝的暗殺頭目。
“今歲西鄉驛的藥材可曾短過?”
既然知道了十八公主的能力,就必然要知道她的喜好。十八公主喜歡鑽研醫書道術,李絳就不惜大費財力物力從終南山采取珍貴藥材,經西鄉驛官道進貢給公主。所以現在出現情況,他最先想到的是藥材出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