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夢壤——
回憶起來,隻有盛夏的印象。
隻是平凡無奇的夏日。
每一聲蟬鳴都聲嘶力竭,每一次熱潮都灼肌炙膚。
行道樹筆直地林立,風抄弄著樹葉,碧綠和青灰翻覆交錯。
天空湛藍無痕。纖細綿長的雲絲淡淡點綴,距離遠到就算長久地注視也難以發覺它有分毫的移動。
然後是混亂,叫嚷,傾斜,沉入黑暗。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見腳下碎玻璃碎的邊緣折射出一朵小小的亮花。
黯淡的光線,低聲交談的陌生男人,逼仄的空間裏滿是黏膩腐壞的味道。
女孩稍微動了動,透過上方的窗戶可以看見蔚藍的天空以及明亮的陽光。
遙遠。
——好冷。
女孩閉上眼睛。
——是噩夢。
疲憊從四肢百骸升起,將她一點點帶入意識的空白。
如同沉入無底的深海。總是害怕這樣的墜落,失力麻木得抓不住任何東西。無論怎樣掙紮都不會有回應,似乎要融化在微弱的洋流裏。
平靜溫暖得如同死亡的水流。
在徹底的靜默之中,她聽見背後骨骼交錯生長的聲音,溫柔的觸感摩挲著肌膚。而下落也終止於她在另一片水域中慢慢坐起。
澄淨的湖麵倒映著蔚藍的天空,女孩低頭,可以看見自己倒影——和背後出現的潔白雙翼——澄淨無比的幻覺裏看見自己擁有雙翼的幻象。
有人開始呼喚她。
聽見了。
呼喊。
在耳邊輕輕地叫著,溫柔得像害怕弄碎她的名字。
努力地想要回應,努力想要張開眼睛,努力想從這永無止境的昏沉之中掙紮出去。
雙眼慢慢感到久未見光的酸澀,淺褐色的瞳仁慢慢收縮。
陽光透過上方的空隙成束落下,有人抱著她行走在黑暗的地下甬道。
周圍的景象倒影在瞳仁裏,僅有的足音撬開封閉許久的聽覺。
這是……哪裏?
她分明還記得前一刻暮春透綠搖曳的樟樹葉子,下一秒卻被陰冷卷襲。切換隻有短短的一瞬,可是她又分明感覺自己久溺黑暗。
細微的動作被察覺,抱著她的人停下,騰出一隻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看。”
“冷。”
被緊緊地擁入懷中,擠壓之下能感到身體奇怪的不適。背後似乎有什麼抵著,柔軟之中藏著堅硬。但是她沒有多想。
“我要回家。”
“現在不能回去了。”聲音溫和地說著。
“為什麼?”
“因為出了一點小事,阿瑜以後要一個人生活了。”
“我不要。”我不要再被拋棄。
“乖,阿瑜聽話。”被輕輕地揉了揉頭發,“隻要忍耐一段時間就好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
“乖,睡醒就好了。”溫和的聲音讓她沉沉欲睡,女孩的睫毛一點點垂下來覆蓋住淡色的瞳仁。她伏在那人寬厚的肩頭,重新睡過去。
是做夢……吧……
之後漫長的時間歸於寂靜的虛無。在不斷下落的漏鬥中維持恒久蜷曲的姿態,在停滯的時空裏失去行動和思維。偶爾聽見有人在喊她,像雨天在傘下伸出手去,感到手心微涼。腦海裏破碎零散片段,越來越細微直到完全忘記。
如同回歸溫暖的母體般,隻是卻能隱隱約約感覺自己陷入了無窮盡的沉睡。
不能再睡了,心裏有個聲音這樣道。
想醒過來……
想醒來——
醒來!
冰封許久意識恢複,腦海裏的神經重新交彙,塵世的光影潮湧歸來。
女孩突然睜開眼睛,她急促地喘息,在空調充足的陌生房間裏冷汗涔涔。屋外已是盛夏的光景,蟬鳴盤旋在刺目的陽光之下。
哪裏……
——這是哪裏?
“阿瑜……”
聲音在哪裏?這是哪裏?!
“……請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要一個人?
扯開手背上的輸液管,踉蹌著跑下病床,卻在玻璃門前停下。
明淨透亮的窗戶,倒映著她模糊的身影。
仿佛又跌回了那個朦朧虛無的夢境,夢境裏她看見自己背負翅膀的倒影,現實則是夢境的倒影。
為什麼……
女孩反手摸到自己背後的突兀出現的雙翼,驚駭過度驚恐過度無法移動無法發聲。
…………
……
我變成了……妖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