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鬱燥熱的驕陽無情放射出高溫強光,逼得我近乎無法張開雙眼,衣襟早已被汗水浸得透徹,黏答答地貼在身上,極為難受,頭腦也逐而有些混沌,我盡力不讓自己就這般失去意識,耳際卻忽而響起珣兒稚嫩堅定的聲音,那是幼時的他最常言及的一句話——你們休想欺負她,她是我的阿姊,我會保護她!彼時,他比我還要低半首,卻時常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驀地擋在我的麵前,替我出頭。那麼,這次換我守護你了,我親愛的弟弟。
不知行進了多久,我們總算是平安將他帶回了家中,將他安置好後,我方才鬆了一口氣,眼前猛然一片漆黑,我感到身子有些沉重,隨即便向後倒去,不省人事。
等到我再次蘇醒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閨室之中,阿爹和娘親皆守在我的身邊,見我醒來,忙關切詢問我的身體狀況,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擔憂,然後反問他們珣兒的處境。
“已然未有大礙,幸而不曾傷及心脈。”爹同我解釋道,我聽後總算是全然安下了心神,爹此時續而說道,“你先同你娘回去,爹一會去擷些草藥,與珣兒敷上,你不必擔心於他。”
我兀自回味著他的說辭,忽而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忙抑製住內心的狂喜,故作鎮靜地反問道:“您的意思是同意我與毓渢的親事了?”
他沒有回答,背身離開了我的房間,我知曉他還是無法從心底欣然接受這即將到來的事實,可他也並不打算繼續強烈反對下去,他本就是這樣一個外冷心軟的男人,如今,我救了珣兒,他便以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謝意,即便如此,我也已然知足矣。
帶著滿心的歡喜,我與娘親回到了玉莊,之後的一段時光裏,我未曾見過毓渢,娘親說必須足月之後,待他迎娶我時,我們方可複而見麵,且此月之內,我不但不能去找毓渢,甚至連玉莊都不可以踏出半步。可近年來,我的性子早已不如從前那般靈巧乖順,哪裏還能淡然閑置閨中?於是,趁娘親稍不注意,我溜出莊外,開始在街間閑晃,考慮究竟要如何打發時間才好,想了好一陣子,我還是決定先去看看珣兒的傷勢,是否已全然康複矣?於是,我快步前往百裏宅院。
接下來發生的事改變了我之後的人生,我從此再無安寧之日,背叛、絕望、死亡,令人窒息的濃釅味道,源自於我的至親之人,以至於在我的記憶之中留下了沉重的無法磨滅的陰影,那以後,我每夜都會從那個血紅色的噩夢之中驚醒過來,坐在床角默然觳觫,任誰都無法將我從恐懼之淵中解救出來,那我便隻得一直淪陷,直至停止呼吸,失去意識……
百裏宅院外。
門前的石階之上散著些朱紅色的液體,我覺得奇怪,便蹲下去用手指蘸了一些,湊在鼻前聞了聞,腥味甚釅,此刻我忽而發現百裏宅院靜的出奇,甚至連鳥鳴之音都無法聞見,我在門前逡巡許久,始終沒有勇氣上前勘看。
空氣仿若凝滯了一般,我摒住呼吸,等待著厄運之神的悄然降臨,果不出我所料,奇異之事陡然發生,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驀地響遍宅院,隨著時間的推移,笑聲愈發強烈陰森,我再也無法平靜,內心的不祥之感促使我壯著膽子向宅內走去。
越往內去,空氣中的血腥之味便愈發濃釅,我忐忑不安的杵在原地,辨別到那笑聲是從爹的房間之內傳出的,於是深吸了一口氣,緩而來到爹的房門口,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房門。
屋內光線昏暗,地上滿是幹涸的血漬,爹的外袍散落於地,其上盡是玄赤色的暗血,我的心狂跳不已,心裏第一個念頭便是爹遇害了。於是,我忙去往內室,眼前的一幕讓我險些昏厥過去,一個身形消瘦的男子騎在爹的身上,用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在爹的胸口反複刺紮,起初鮮血迸濺而出,射在了男人瘦削的側臉之上,可他卻仿若渾然不知,手上的動作也絲毫未有減緩,我被這樣的場麵驚得呆在原地,腦海之中一片混沌,許久,爹的胸口不再有血迸射而出,男子這才心滿意足的罷了手,忽而抬眸望我,我也定睛看著他那張滿是血痕的臉頰,容顏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了,他本將成為我的夫君,此刻卻滿手罪孽地坐在我的麵前,他手刃了養育了我數十載的至親阿爹,我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彼時,他向我而來,用那雙沾滿鮮血的雙手捧起我的麵頰,反複呢喃著:“你是我的,柔兒,我的寶貝,你是我的……”他的嘴角咧著怪異的弧度,眸子也顯得空洞無神,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忽而覺得眼前的世界正在急速扭曲,呈現出一種令我厭惡至極的形態,意識逐漸模糊,身子開始疲而癱軟,在閉上雙眸前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阿爹猙獰的麵龐,以及那雙未有闔上的怖人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