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往上海輪渡三等艙內的一個角落裏，淩秋夢蜷著身子，雙手抱膝的坐著，她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又做了那個從小到大經常做的夢。
在夢裏，秋夢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母親一手領著她，一手抱著弟弟跌跌撞撞的走在一條黑暗的小巷裏，後來又坐上了一條搖搖晃晃的小船回到了家。接著一個凶凶的阿伯領著她和弟弟來到了一間大屋，屋裏有一個穿著華麗的女人領走了弟弟，那個凶阿伯從大屋裏領了好多錢後帶她回了家。回到家後母親和凶阿伯吵了起來，凶阿伯還打了母親。
這個夢，秋夢從小到大做了很多次，可等夢醒來，沒有了凶阿伯，也沒有了弟弟，貧窮的家裏麵隻有一直勞累的母親帶著比自己大六歲的哥哥和自己。
母親在鎮上大戶人家做幫傭，經常不在家，從小秋夢就由哥哥陳厚地領著。隻有十幾歲的陳厚地在鎮上一家飯館裏找了份活，給飯館裏打打雜，跑跑腿，雖然給的工錢很少，但經常能吃到食客們剩下的飯菜。
在秋夢八歲那年，哥哥陳厚地為了多掙些錢，跟著大人們到上海碼頭去扛大包，每幾個月就讓同鄉捎回家一些錢。陳厚地不放心秋夢，就將她托付給了鄰居家比她大一歲的陸大滿。
陸大滿家也很窮，她的母親早逝，父親娶的後娘又生了兩個弟弟，為了生計，陸大滿的父親外出跑船，留在家中的後娘對她一點也不好，她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兒，稍不順後娘的心意就惹來一頓打罵。每次被打後，陸大滿就跑到秋夢那裏大罵後娘一頓，然後恨恨的說：“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家！”
秋夢九歲的時候，母親把她送進了學堂，鄰居們很不理解母親的做法，他們認為一個窮人家的女孩子，上學能有什麼用？可母親還是堅持讓她念下去。
陸大滿擔心秋夢被學堂裏的男孩們欺負，總在學堂放學時去接秋夢，有時她看到別的女孩受男孩子欺負也會去教訓那幫男孩。時間長了，學堂裏的男孩們都喊陸大滿為陸阿蠻，但學堂裏的女孩們都親切的叫她大滿姐。
秋夢知道陸大滿也十分想上學，可吝嗇的後娘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每天放學後，秋夢就會把學堂裏所學的知識一絲不漏的都教給陸大滿，就這樣，一教就是五年。
秋夢十四歲那年，陸大滿的父母要將十五歲的陸大滿嫁到另外一個鎮子裏去，不甘心自己命運被安排的陸大滿決定偷偷離開這個家。她要去上海投靠秋夢的哥哥陳厚地，陳厚地這些年雖然沒有回過家，但往家裏稍來的錢比以往多了一些，她們想他在上海應該混得還可以。
臨走前，陸大滿勸秋夢和她一起走，可秋夢放心不下體弱多病的母親留了下來。這幾年，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已經不能到大戶人家做幫傭了，隻能在附近做短工掙點錢，要不是陳厚地按時捎錢回來，家裏的日子還不知怎樣過下去。可就算這樣，母親依然堅持讓秋夢上學，她說女孩子多讀書多認字總會有好處的。
又過了兩年，陸大滿從上海回到了小鎮，她這次回來已經大變樣，燙著卷發，抹著濃妝，穿著鮮亮的旗袍和走起路來嗒嗒響的高跟鞋，讓剛出校門口的秋夢都認不出來了。
見到秋夢後，不等她說話，陸大滿快步拉她去了鎮上最好的客棧，進了一間大房間。剛進到房間裏麵，陸大滿迫不及待的從行李箱中拿出幾套衣服遞給秋夢，對她說：“我知道你現在是學生，不能穿旗袍，咱們倆身材差不多，我就讓裁縫照著我的尺寸給你做了幾套學生裝，現在上海的女學生都穿這樣的衣服，快穿上讓我看看合不合適？”
秋夢有很多話想問陸大滿：“大滿姐，你找到我哥了嗎？他在上海做什麼？過得怎麼樣？你現在在上海幹什麼？過得好嗎？”
聽到這一堆問題，陸大滿笑著說：“你的問題這麼多，讓我先回答哪一個呢？我看還是等你試完衣服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