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梁殿出來,便又拜謁鄧演達之墓。家昌淚盈滿眶,悲然跪下,道:“學生拜望老師了!昔長洲島上親聆老師教誨,受益非淺。猶憶武昌城頭,恩師對劉玉春道:‘為你求情者,乃是謝昌儒,字家昌。乃北伐英雄。’劉玉春冷然道:‘所戮者皆為炎黃子孫,亦妄稱英雄。乃南軍之犬耳!’此言此景,恍如昨日。”楚聲亦淚水漣漣,將家昌扶起。兩人至靈穀寺。此處巨木參天,流水潺潺,各處景物掩映,別有一番風味。一老和尚出寺相迎,家昌夫婦隨其至堂內。老和尚見家昌淚跡未幹,道:“想必施主有傷懷之事?”家昌道:“我並無傷心之事。”老和尚道:“適才見施主跪於鄧先生墓前,無限悲淒,必有緣故。”家昌淒然道:“我曾師從鄧演達先生,受其教誨頗多,今日見了,想起舊事,乃因景傷懷。”老和尚道:“敢問施主尊姓大名?”家昌道:“謝昌儒,字家昌。”老和尚驚呼道:“施主莫非是天神大將軍?”家昌道:“此乃世人錯愛。”老和尚恭敬道:“請入禪室就座。”便帶家昌夫婦進入禪室,命小和尚上香茶,而後道:“煩施主稍坐,老衲去去就來。”
家昌夫婦靜坐良久,仍不見老和尚出現。隻見禪室內香燭星點,小和尚在旁垂手侍立。家昌隻覺困頓難奈,便閉目養神。忽聽得室外槍聲密集。老和尚匆匆奔入,道:“東洋狗殺進來了!”謝家昌大驚,拉住楚聲便跑。忽張叔謀、薛英明等持槍急入,道:“倭賊已殺上來了,昌儒快帶楚聲逃出去,我等去抵擋一陣。”家昌急忙道:“倭賊凶殘,兄弟不是此等賊寇的對手。我去保衛國父陵墓,你們速將楚聲帶走。”楚聲抱著家昌,放聲大哭,不忍分離。家昌道:“你我新婚不及一年便要分離,我亦心如刀割,怎奈倭賊就在眼前。兒女私情怎比國家之重!”即命張叔謀和薛英明將楚聲帶走。時倭賊已蜂擁而至。兩軍短兵接鬥,家昌大喝一聲,突入敵群,敵人紛紛倒斃。忽傳倭賊已殺上國父陵墓。家昌大驚,即西奔至中山陵。時日寇漫山遍野而至,家昌帶領的國軍越打越少,死屍遍野。家昌躲於銅鼎之旁,與敵對射。倭賊難以旁近家昌,即用大炮轟擊。家昌難以相持,便退至祭堂。隻見國父石像安然躺著,家昌跪地大哭道:“國父起身罷,倭賊殺上來了,學生抵擋不住了。家昌願以死保護國父殺出重圍!”忽聽得滿山皆喊:“活捉謝家昌!”謝家昌決然起身,走出祭堂,麵對石階上擠擠挨挨的無數倭寇,笑道:“你等倭賊,休想生俘我謝家昌!”說罷,舉槍往自己腦門就是一槍。
謝家昌驚醒,方知是夢魘。此時隻覺汗流浹背,心仍亂跳。老和尚捧著一個木盒進來,謙笑道:“讓二位施主久等了。昔鄧先生曾遊曆鄙寺,與老衲相談甚洽,故結為友,常有書信來往。後形勢險惡,鄧先生自感來日不長,便將此木盒托付於此。一日,我聽見遊客中有幾人在密商逮捕鄧先生之事,便於木盒內刻一‘逃字’,內藏幾部經書,令小和尚速送至鄧先生處。不想奸人已對鄧先生下手了。鄧先生曾與老衲品茗論事,談起北伐之戰,特別提起過將軍。現鄧先生已離去,老衲存世亦不久了,故將鄧先生之遺物送給將軍,望將軍看在師生之誼,妥善保全。”謝家昌接過,道:“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全恩師的遺物。”
相談至晚,家昌夫婦起身告辭。行至室外,清風颯至,夜月極明,家昌愜然。老和尚道:“盒中有寶,將軍可知?”謝家昌茫然道:“不知。”老和尚意味深長道:“亂世之時,有一字可趨利避禍,將軍當銘記於心。”家昌道:“何字?”老和尚笑道:“將軍聰敏過人,豈能不知,乃一‘逃’字耳!”謝家昌決然道:“家昌平生所惡者,乃一逃字。軍人若思逃,則國家必亡,國家一亡,則百姓無處可逃;軍人死戰不逃,則百姓不必逃。百姓逃難是政府之恥。弱國軍人,應時時準備赴死,軍人不怕死,國家才能強大。”老和尚讚道:“將軍真乃國之棟梁啊!”謝家昌緊握楚聲之手,黯然辭別老和尚。
後歸上海,每當楚聲注視明鏡與木盒上的“逃”字,牧師與老和尚之言猶在耳邊,心中有不祥之感,又不敢跟家昌說起,於是請匠人將明鏡鑲於盒蓋內壁,剛好將兩個“逃”字隱匿起來,方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