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憨童飽食隻闖禍,兩年私塾笑話多(1 / 3)

要不是伯母不育,我的生命也許沒有一分鍾。我還在肚子裏,媽媽說:“已經有一個采茶婆和兩個看牛佬,肚子裏這個多餘貨,馬桶水滿些,在叫出第一聲之前投下去是不慘心的。”

伯母說:“罪過,罪過,不管是男是女,你都給我。你喂奶,我來養,叫你媽媽,叫我阿媽。”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九日,在阿媽守護下,我在大山坪幸存下來。我的生相很像媽媽,村民說;“兒子像娘,金子築牆。”看相先生說:“高額豐頤,雙耳垂肩,富貴之相。”卻不料,因為生不逢辰地,我的生相被我自己破完,演出許多悲劇來。

大山坪的村基像一把朝南擺放的太師椅,背有來龍山,很像伸著脖子要到溪裏去喝水的巨龍,左右兩邊是兩座大墳山,像兩隻胳膊合抱村莊。山上古木鬱鬱蔥蔥,掩映整個村莊。村南有小溪,棲生魚蝦鰻鱉。溪南是大路。從大路朝北看,樹冠上炊煙嫋嫋,卻看不見煙底下的瓦片牆垣。春天,野芳發而幽香,木欣欣以向榮。夏天,佳木秀而繁陰,泉清清而暢流。秋天,風霜高潔。稻浪滾滾。冬天,冰封雪覆,霧凇著地。四時之景萬變,猶如幻化筒一般。終年送入耳中的是林濤泉聲,鳥鳴獸吼。錦雞、翠鳥、長尾鵲……經常唱著歌從屋頂飛過來飛過去。

盡管開門都是山,但除了來龍山和兩座墳山,其餘的山都是山外大鎮的公堂所有,動一根茅草都要罰酒示眾。村民都很窮,一半以上的成年人半年在家務農,半年外出賣苦力,一天能吃到一餐飯的就要算殷富人家。衣服更不必說,許多婦女****露到外麵也找不到一點碎布來堵窗口。

人們很少與外界接觸,孩子跟爸爸到鎮上去賣了一次柴,就像我們出了一次國,會講三天三夜那裏的新奇見聞:飯店裏的飯是用筷子盛的,理發店裏的椅子是可以轉動的,有的人褲帶是根皮,不打結頭,用一個亮亮的東西一扣扣牢的……因為叫不出名字,主語賓語就用一個東西來代替,謂語就用手勢和這樣來代替。一個人要到市場去,就得從村的東頭挨家挨戶問到西頭要帶什麼東西。否則,你會孤立自己。

全村隻有一雙套鞋,因為要跟鄰村吃官司,才爭氣買的。族長穿著這雙套鞋,比現在總統坐專機還闊氣威風。

伯伯有三畝六分土地,兼做茶葉生意。他有很高的釀酒手藝,每年釀三缸土酒出售,自己喝點賺頭。阿媽一年養一頭豬,過年宰了,賣點小豬本錢,剩下的醃起來蒸菜幹。我家終年能夠聞到肉香酒氣,在村人眼中,伯伯就像皇帝,我自然就像小皇帝。因為閉塞,民風很古。我三歲時,差點被砍頭拋到荒山野林喂野獸。那年暮春,我患麻疹,紅出半身以後,疹斑停發,連日高燒,奶水不進,眼屎象小米。不管怎樣用藥,麻疹不能到腳。奶奶姐姐兩個媽媽輪流抱了五天五夜,隻有出的氣沒有歸的氣,看來是沒有希望了。我們這裏有種說法:臍瘋鬼麻痘鬼喜歡到善待他的原家投胎,要是剝光衣砍其頭,拋到荒山喂野獸,他就不敢再到原家來。阿媽怕我再來投胎,又不忍剝光我的衣服,讓我穿了一套單衫,把我放到門外雞生蛋的草窩裏,給拋屍人一升米,叫他黃昏以後拿出去。拋屍人把砍頭刀磨得可剃腳毛,月落人靜之後,拿著一隻盛屍畚箕來了。也許我的麻疹需要脫掉衣服降溫,他把我抓起放到畚箕裏的時候,我竟嗚嗚叫出來了。拋屍人驚若雷擊,全家人欣喜若狂,認為我大病不死,刀下留命,必有大福,對我更親了。

阿媽叫我“種”(一家的種子)。我的衣帽掉到地上,她一定要撿起來先在頭上套一套,代我受晦氣。冬天曬太陽,阿媽怕太陽曬黑我的臉,給我戴上猴麵帽,隻讓鼻孔呼吸,眼睛透光。夏天夜裏乘涼,她把我的下半身裝在麻袋裏,袋繩鬆鬆寬寬搭在肩上。她給我邊打扇邊講故事。盡管阿媽親我像寶貝,因為沒有文明的遊戲和學習的機會,我天天製造破我人相的禍端。

一天,我要做黃檀木陀螺,向阿媽要刀。她說:“種啊,手指啦,阿唷的,血血要來的。”她不給,我就哭。她最怕我哭,邊取刀邊說:“怎麼削,你說來,阿媽代你削。”我要自己削,一把奪住刀身。阿媽怕傷我的手,放開刀柄。她站在旁邊,我舉起刀,她就閉起眼睛嘖嘖嘖。我嫌她降我的士氣哭起來,她隻好邊轉身邊嘮叨:“猢猻,這樣不聽話,可以買現眼藥,一定吹喇叭(大聲哭)。”黃檀木硬得像生鐵。我咬起牙齒砍削著,忽然,一刀砍在左手上,半節食指飛掉了。我大哭起來。阿媽說:“活該,活該。”但當轉身看到我真的少了半節手指的時候,她哇的一聲暈倒在地上了。在包著傷口的時候,我曾決心不再玩刀。但我好了傷疤忘了痛,玩刀的勁頭反而越來越大。砍傷了,怕阿媽嘮叨,自己悄悄撣點門朵花(門檔上的灰塵)敷在傷口上,捏緊傷口躲到牆弄裏,一會兒看一看,血有沒有停了。過一會兒又看一看,直到血全止,才出來跑啊跳啊玩。我的手滿是傷疤。門檻砍出一個V字形。門關著,公雞可以昂首進出。我玩刀很投入,拖出鼻涕,沒有時間擦,快要滴下吸一下。爺爺說:

“大頭佬,我做迷語給你猜,高高山地兩根蟲,爬進爬出沒臉孔高高山地兩根帶,下山還是上山快,這是什麼?”

“老太公。”我說。

爺爺說:“門檻祖上造,頭手有疤就失富貴相。嘴口這樣清,記性這樣好,真該關到書房裏去啦。”

伯伯歎道:“日本佬來了,茶葉沒人要,大家三餐都不飽,學校都關門,我們獨家辦得起學校嗎?”

我和朋友們一天到晚玩,爬樹,玩水,跳坎..人家的地翻鬆了,我們到上坎去跳下來,飛下時的快感,著地時的鬆軟,叫我們忘記主人為什麼翻土了。地被跳硬了,主人拿著鞭子趕來,我喊著逃一程也是一種快樂……六歲的一天,我竟偷偷去摸天,摸得臉頰戳穿。我常聽說天的奇妙。我們的村莊座落在穀底,天就像倒扣在山頂的大鍋。人們在山上勞動,頭像頂著天。我想,總有一天我要去摸摸天。一個楓紅桕白的早晨,風清陽媚。我偷偷出發。望著擱著天的山頂,我爬著山路,滿以為爬上一步就會近一步天,但似乎人走天也走,人爬得快天也升得快。爬到每天目睹擱著天的山頂時,天卻擱到遙遠的山上去了,頭上的天似乎比在穀底看見的更高。剛才還擱在這裏的天怎麼會轉眼之間升得這樣高逃得這樣遠呢。你我真佩服天的神奇本領,垂頭喪氣下山來。不料絆了一跤,臉剛好撞在一個竹樁上。竹樁鋒利得像尖刀,戳穿我的麵頰。我滿臉是血回到家。阿媽一見這副模樣,就哭著癲著對伯伯說:“手也疤,臉也疤,多少破相啊。不被狼吃掉還算大運氣。幾時幾日才辦得起學校啊!”

可是形勢越來越壞,日本飛機天天像蜻蜓一樣從頭上飛過。中國退兵怕日本飛機轟炸他們,不敢走平原上的公路,又怕追上他們,要農民拋下農活,自帶幹糧和重鋤去破壞公路。這些退兵像螞蟻搬家一樣在溪南田埂路上逃著。他們背著槍,半閉著眼,拖腿不動地走著。聽見飛機聲,他們立刻驚慌地躲進路邊的樹林。飛機過去遠了,他們才驚魂未定地回到路上。我真不知道他們的槍是用來幹什麼的。可是他們對老百姓夠強大了,抓到男人就要你當挑夫。村人不敢到溪南去,因為已經有人被抓去當挑夫數日不回家了。日本佬快要到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城裏和平原區的親戚朋友都逃到山區來,四個富戶的細軟埋在糠袋裏挑到我家,一個公司的四十二擔蠶絲藏到我家最隱蔽的酒缸間,幾個農家親友把豬雞牛也帶來。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們談論著:日本佬打槍百發百中,見大人就砍頭,見小人就放響炮(蹬肚子)。

我七歲那年,從四月開始,天天都有傷兵抬來,放在祠堂裏。他們躺在門板上,血跡斑斑。有的甚至丟掉手腳,沒有包紮,隻拉下手袖和褲管,用繩子縛著,一層層,像艾蒿把一樣縛著,殷紅的血不斷滲出來。他們沒有叫喊的氣力,隻閉著眼睛低聲呻吟。阿媽信佛,喂他們粥湯,他們也不會吃。有兩個傷兵還沒抬進祠堂就斷氣。四個抬夫剝了他們的血衣,把屍體丟在路邊,蓋上一些稻草就走。一個新抬到的傷兵最慘,他沒有左腳,拉下炸碎的褲腳像包著一根木頭,陷在板上暗紅的血塊裏。他哭得極慘,好象房子都會倒塌。跟隨的醫生給他打針,他又掙紮又謾罵。醫生叫抬夫抓住手腳,抬夫逃開。醫生拿來一把椅子,把傷兵的手卡在椅檔上打針。不久,那傷兵就斷氣,立即被剝光衣服淺埋,後來,又被餓狗刨出。

四月初七那天,天剛亮,就看見蟻群一樣的****累得半閉著眼睛逃著。一路上,遇見老頭婦女也被抓去當挑夫,嚇得當地的婦女不敢到溪南去割菜。吃過中飯,能聽到遠遠的炮聲,接著又是機槍聲。雖然槍聲很輕,但是很密。伯伯說:“看來敵我已經交火,日本佬真的要來了,應該避一避鋒頭,晚飯早點燒。”

天也好像知道日本佬要來了,黑雲壓到頭上,水汽彌漫山穀,連平時喜歡製造悲涼氣氛的杜鵑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一切都像聖經中說的末日就將到來。伯伯和我剛捧起飯碗,忽然聽見隔壁台門驚叫“日本佬來了!”同時傳來盤碗落地的聲音。伯伯背起我就逃。我們躲在村後的墳堂裏,聽得見村裏撞擊大門的聲音、抓雞殺豬的聲音,人們尖叫的聲音……雖然時已黃昏、看不見村裏的情景,但可以想像整個村子已經成為一個綜合屠宰場。我嚇得忘了饑餓,緊緊抱住伯伯的脖子,想象著伴著淒慘怪聲的形象。後半夜,下起雨來。沒有傘、伯伯把我摟在懷裏,他自己發抖打嚏。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村裏靜下來。我覺得饑餓,說:“伯伯,我要飯。”伯伯很輕很可怕地說:“別出聲,日本佬就在下麵,聽見了會上來放響炮的。後山有個大石洞,我們躲到那裏去,不怕雨,日本佬也不會上來。”伯伯脫下外衣,擰幹披到我的身上。

雨夜很黑,山路不平,全憑著路熟、伯伯背著我摸黑一步一步往上爬。山高路陡,他爬一步喘一口氣,喘一口氣爬一步。頭上下著雨,冷雨沿著我的手臂往下流到伯伯的胸口。在他的背上,我覺得自己的肚皮暖烘烘背上冷冰冰。爬到山頂時天還未亮。山洞裏已擠滿人。我們擠進去,一個嬰兒忽然哭起來。黎明前的山頂本來就很靜,此時的山頂顯得更加靜,所以哭聲特別寒心。洞裏馬上有人罵起來:

“****呢?塞進去會這樣哭嗎。”

“掐把死算了,討死鬼。”

……

好像日本佬就在洞口一樣。其實,雖然村子就像在腳下,直線距離最多五百米,但要爬上來,卻得繞十多裏“之”字形野獸走的路。要不是有特別目標,即使去請日本佬上來,他們也不肯上來,這裏是絕對安全的,可是人們已經被嚇怕了。天漸漸亮開來,雨也停了,我們躲到灌木叢後麵看。溪南大路上全是日本兵,槍上的刺刀閃閃發光。馬自由自在地在麥田裏吃麥。忽然村邊草叢中溜出一個中國兵。十多個日本兵立刻追趕他。日本兵左右向他追趕包圍。起初,中國兵一個勁地向上逃。日本兵邊狂喊:“不許動,不許動。”邊向他開槍,並沒追上他打中他。後來,不知是逃昏了還是沒氣力,在一條橫田塍上蒙頭轉向,好像在等待日本佬去抓他。我們看的人,有的為他著急,輕輕念叨:“應該向上啊,應該向上啊,哪會有這種死呸!哪會有這種死呸!”有的罵:“看見我們老百姓,像豺狼虎豹一樣。看見日本栳,逃都不會逃了,該死的東西。”後來,田埂兩頭都是日本佬。他幹脆躺下來。日本佬解下他的綁腿,把他吊在一棵小樹上。十多個日本兵舉槍向他射擊。一排槍後,大概綁腿也被打斷,他像木頭一樣倒在樹腳下。正當人們輕聲感歎的時候,忽然村口那個最大最新的台門升起團團濃煙,接著是紅光夾濃煙。“啊,放火啦!”喊聲很輕,但比大喊還要淒慘可怕。火勢越來越旺,隔壁的台門也惹著了。已經著火的人家在地上打滾,旁邊的人家擔心下一個會輪到他們,嚇得臉都變青。沒人敢去救火,隻在洞口著急,無數雙焦急的眼睛盯著火光和濃煙,聽著劈劈啪啪的炸裂聲。突然一個房蓋倒塌,火老鴉衝天飛起。人們都跪下來,“天哪,但願不要飛到我的屋裏吧!”還好,夜裏的雨濕了萬物。火老鴉飛到旁邊屋上的的時候,火已經熄滅。慶幸未畢,第二個房蓋也轟然一聲倒下。火老鴉又漫天飛起,人們簡直不敢再看後果,大家都閉起眼睛輕聲尖哭起來。大概是破舊房子不配日本人點火吧!兩個大台門被夷為平地後,再也沒有濃煙火光升起。人們議論開了:

“會不會是牆上兩句話的緣故呢?”

“很可能吧!據說,這兩句話是要吃日本佬的肉,喝日本佬的血。”

“這班東西最頭痛,吃了飯不教書,白天叫學生在牆上爬來爬去,刷石灰,寫大字;晚上叫學生演戲,唱什麼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現在日本佬的頭送來給他們砍,他們逃得影也沒有。他們肚下生著一雙腳,逃得了。房子沒有腳,遭殃了。這班東西,真會吃他們親娘的。”

原來抗戰開始,日本飛機炸城鎮,學校都遷向山區。農民缺肥料,學生的大小便也當寶,再加是同胞,當然歡迎他們住下來。祠堂廟宇當教室,私宅堂屋當寢室。當時的學校沒有固定的校舍,今天在這裏,明天到那裏。別說儀器黑板,連桌子凳子都沒有。學生屁股坐地膝蓋當桌,老師空口講數理化。他們的主要工作是搞宣傳。演戲寫標語離不開抗日兩個字。寧波中學逃進來的時候,兩個大台門的堂屋都借給學生住。全村隻有他們的前牆上方有一段磚牆,學校買來石灰,把它們刷得雪白,再寫了“壯誌饑餐東洋肉,笑談渴飲倭寇血”。

太陽老高了,才看見有人從村裏送早飯到溪邊南路。日本兵吃過早飯,就丟了碗筷。一行挑夫,靠坐在一條坎下,脫下衣服在擰水,擰了又穿上。兩個日本兵抬著一隻桶,一個拿著一個勺。挑夫們看見桶到人前,一個個捧出手來,操勺子的那一個就一勺一個,一勺一個地分過去,挑夫們貨一到手就捫到嘴裏,最後都舔著自己的手,添了手掌舔指間,舔了指間舔手掌。

吃過早飯,馬被牽出麥田馱炮。接著,坐著的兵和挑夫統統站起來,部隊開始慢慢移動。到中午,整個村莊像死一樣,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縷炊煙。整條溪邊南路也沒有一個人影,甚至沒有飛鳥,留給世界的隻有恐怖和淒涼。

躲在灌木叢後的人這時才想起吃飯來。一旦想起,就覺得很難熬,膽大的試著回村。看見他們的煙囪升起煙來,膽小的也一個個接著回家。我們一到家,看見大門被踢落,倒在過道裏。一頭小豬,才三四十斤、割去兩條腿,拖著肚腸橫在院子裏。十多個雞頭,十多雙雞爪,一大把雞腸雞胃撒在灶間地上。桌上有吃剩的雞肉豬肉,透出誘人的香氣。我抓來就吃。伯伯一把奪下說:“不能吃,說不定擺毒的。”他先去看親戚和公司托藏的細軟和蠶絲,一見門都沒動,說:“還好,一夜半天裏,我最大的心事就是這兩件東西,寧可屋被燒掉,不可失少這兩樣東西。失少了,有水洗不清了。”然後他去揭鍋蓋。一揭開,他直眉園眼,倒退兩步怒喊道:“不得天下的東西,這樣糟蹋飯食。”原來半鍋飯上撒了一堆屎。

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婦女,遭受他們最易遭受的蹂躪。一個小腳婆,七十多歲,城裏人,逃到親戚家裏來避難,地形不熟,逃了一程,躲在一個苧麻叢裏,淋了一夜雨,像在水利撈起一樣了。一個日本佬看見了說:“脫掉褲子。”

“我已經七十三歲了,先生。”

“不是要你生孩子。”

最悲慘的要算孟冀老師。他躲在田邊一個柴垛的後麵。一個日本兵看見他了,放下肩上的一箱子彈,把他抓出來,對他說:“把這一箱子彈背去。”孟冀老師個子小,身體弱,從來沒有背過東西,箱剛上肩就掉下來,砸痛了那日本兵的腳趾。他要他撲在地上當馬讓他騎,又用皮帶抽他。他忍不住,旁邊有個玻璃瓶,他一骨碌爬起來罵道:“你一口中國話,道地的漢奸,難道我不知道。”隨手抓了那個玻璃瓶砸去。可惜沒有砸中。玻璃瓶落在地上,瓶頸斷了半截。剩下的好像鋒利的尖刀頭。那日本佬綁起他,把瓶頸塞進他的嘴巴,又用槍托打進去,然後解掉繩索,讓他在一口水田裏爬。人們看見他的時候,整口田水都染紅。他的手腳掙出四個麵盆一樣大的洞,痛得眼珠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