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宅與墓碑(1 / 2)

半夜裏有兩家人偷偷翻過了土牆,被石頭攔下了。

所以天剛亮時,柳生就被叫到了土牆邊上。人群沿著土牆圍成了個半圓,圓心處,裏正與安先生站著,一群男女老少狼狽地坐靠著牆根低聲抽泣,身前橫著一具裹了草席的屍體。

“怎麼回事兒?”柳生睡得不好,到了地頭還懵懵懂懂的。

“是柳添和柳馳兩家人。”安先生低聲解釋,“死的是柳馳。平日裏也是老老實實,誰知道昨晚上就發了狠,石頭問話他也不答,徑直往前衝……被石頭捅死了。”

“都問清楚了?”柳生問。

“很多人看見了的。石頭讓人帶走了,那小子也嚇傻了。”安先生唉聲歎氣著,“都是鄉裏鄉親,啥話不能好好說。”

“好好說?好好說能放我們走嗎?”發話的是坐在牆根的一個中年漢子,正是莊裏的屠戶柳添。

“誰不讓你們走了?”柳樂在人群中駁了一句,“是吧,柳生哥?”

柳生卻搖頭,道:“你們不能走。”

這句話出口,讓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

裏正也一臉疑惑地看著柳生,等待著他的解釋。但此時發話的人卻是郎中。

“為啥要走?”郎中之前已經驗過屍體,此時說話時麵無表情。

“莊裏已經有疫病了,難道我們在土牆裏等死嗎?”柳添大聲喊著,但他緊緊握著妻兒的手,渾身抖動,不知是害怕還是氣憤。

“土牆外麵都是流民與盜匪,疫病也傳得更廣。沒有糧食沒有保護,你們想去哪裏?”裏正道。

“就算死在半途中,也比在這墳堆裏等死好。”柳添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平日裏也會去鄰莊和集市宰個牲口賣些肉。

已經不止一個人將土牆內的柳莊比作墳堆了,但沒有人膽敢當眾說出口。所以柳生怒火中燒,忍不住想開罵,卻眼看著牆根下那些老弱婦孺在不停地瑟瑟發抖。

“哦?隻是為了這個原因,柳馳就要動手?”郎中冷笑道。

“他……他不過是想唬住石頭。“柳添反駁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柳樂不樂意了,衝著郎中發火。

郎中不去理她,指著柳馳家不到六歲的孩子道:“前幾日,柳樂取了些藥草,是給這孩子帶的吧?”

這話一出口,柳添心灰若死,柳馳的婆娘一臉慘白;而圍觀的人群又是一片議論。

柳生皺了皺眉頭。柳樂則扯住郎中喊道:“不過是個孩子!難道也關土籠子裏去?”

“土籠子”這詞又刺到了柳生。

“大疫如徭役,眾人均等。孩子……孩子也是一樣。”柳生回答了柳樂的質問。

此時人群中已經有了不同的聲音,有說要趕走逃亡者,有說要隔離孩子,有說放他們走,有說要處罰。趕走和放走,其實本已沒有區別了。

裏正猶豫著對柳生說:“鄉裏鄉親的,不要太過為難了罷。”

柳添梗著脖子紅著臉,索性道:“要麼就放我們走,要我們留下的話,孩子絕對不能進土籠子。”

柳樂也情緒低沉,但仍然堅持補充了一句:“可以把孩子關家裏嘛。”

“然後把他們全家都染上病?最後讓柳莊都染上病?”郎中反問她。

柳生已經不耐煩了,直接宣布道:“都不能離開莊子。孩子進安濟坊……柳添,加入青壯隊照顧病人。其他人,回家呆著去。”

“他們已經接觸很久了……”郎中還要說話,被柳生瞪了一眼打斷了。

自是有人來拉開了孩子與他家人。郎中遣人去抓點藥,便拋下撕心裂肺的哭聲與咒罵聲,遠遠走開。

“你會殺了這孩子。石頭殺了他爹,你還想讓他死。”柳樂追上郎中,咬牙切齒道。

“我若要殺人,何必留他們在莊子裏。放他們出去便是了。”郎中也不去看她,漫不經心地解釋。

“那籠子裏怎麼能住活人?”柳樂此時聽不得道理。

郎中惱她糾纏不休,氣道:“籠子裏若不住人,籠子外麵的人就都得住進去了。”

這當然是氣話。如今得病的雖然已經住了進去,但郎中也不能分辨他們是否就得了疫病了。或者說,也隻有到人死的那天,郎中才能下定論。

柳磊與石頭的娘,就快死了。

那個把石頭殺人的訊息說漏嘴的年輕人,已經被柳磊揍得不能下地。但大娘已在咳喘中說不出囫圇話來。柳磊依舊跪在土籠的屋頂天窗旁,溫言安慰;他幾次想衝進屋子,都被其他青壯扯住手腳。

石頭在獨自關在房裏坐了半天,便恢複了清醒。殺人見血,後生孟浪總是掛在嘴邊,但若真的殺了,尤其是在意外中殺了相熟的人,便不是那麼輕鬆或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