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織錦星漸漸隱沒,明亮的滄瀾星升起在南方天嵐的時候,大漠上正到了初夏時節。
大漠滄遠,古道荒涼。綿延三萬裏的平丘古道上,嘉葉關深入大漠,是大漠各處與東方帝都往來的樞紐,也是重要的商賈要道。兩地商客來往於古道上,將本地的貨物帶往異地賣出,從中謀利。千年百載,往複不絕。
“當…當……咚”
七聲鍾鳴,開城鼓響。嘉葉關十丈關門緩緩洞開。而當其尚未大開之時,忽見一人一騎,徑自衝出關門,揚起大片黃沙,絕塵而去。
“呸呸…他姥姥的……”四名城門守衛忙掩住口鼻,大罵不已。忽聞背後一聲大喝:“讓路!”威勢十足,幾人下意識往兩側避讓,循聲看去:又見二三十騎電掣而來,皆是勁衣帶刀的漢子。唯當先一人,騎灰白駿馬,鞍上掛著長劍。一身玄衣,衣料柔和熨帖,不是一般人的穿戴。麵容年輕,瞧去不過二十出頭。這般打扮與形容,若非麵上神情冷漠又寡淡,定教人看作踏春出遊的公子哥。
眾騎穿過關門後,馬不停蹄,追著早先一人,往大漠深處行去。
“他娘的蛇崽子!邱大哥,好他娘的威風!”一個新任守衛怒罵問。
邱姓的中年漢子忙踢他腳踝,斥道:“閉嘴!”瞧眾騎走遠了,才大罵道:“臭小子不想活了!再胡說八道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且聽好了,前頭那個白衣黑馬的,可不得了,那是高夜城主的獨子,姓宋,單名一個軼字;後頭玄衣的那位更不得了,正是十七歲孤劍斬了“漠北七雄”,十八歲便官拜少將的趙漠趙大人。”感歎:“這二位大概是作為高夜使臣,剛從帝都回來。嘖嘖,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真真了不得的人物!”
聞言,三人亦驚歎:“啊!邱大哥好見識!”
邱姓漢子很受用三人的反應,又道:“年輕人,想好好活在這世上,就得多長些見識。你們那,還差得遠!”話音未落,臀上忽受一股大力,未及反應,便大叫著向前飛起,“噗”地俯麵倒地。
三人大驚,喝問:“什麼人?!”“鏘”然拔刀。然而關門甬道內,空空蕩蕩,哪裏有半個人影。
幾人麵麵相覷,小心翼翼扶起邱姓漢子。那邱姓漢子甫一起身,將要怒罵,又被一股沛然大力臨身,撲倒在地。
三人怒氣衝頂,心想:“此地是嘉葉關,料對方不敢傷我性命。”旋即大罵。然而未罵得一句,三人同樣被擊中後臀,大叫著飛起撲地。
邱姓漢子坐起身來,咬牙道:“鬼鬼祟祟,哪方的鼠輩!敢在我嘉葉關撒野卻不敢出來見人麼!”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連自個兒也被話中的豪氣鎮住了。
“嘿嘿”何處一聲笑,聲音略帶些沙啞:“小子,我問你,適才你說到的兩人,宋軼是‘可不得了’,說到趙漠卻是‘更不得了’。這般說來,你以為那趙漠的不得了之處倒是大於宋軼的嘍,是也不是?”
邱姓漢子一驚,額上沁出冷汗,暗惱:糟糕!悔不該嘴底漏風,教人抓住了把柄。又想:趙漠趙大人是我軍伍中人,仗的是真功夫,實戰績,推崇他一些那又怎地?那位宋軼宋大人,嘿嘿,浪蕩浮滑在大漠上是有名氣的,靠的是爹媽本事,哪比得過趙大人!
一念及此,倍覺理直,當即硬聲道:“是又怎樣!”
那聲音喃喃:“…卻是如此……”嘿嘿笑了兩聲,道:“嘛,不怎樣不怎樣。”隔空飄來一物,卻是片銀光閃閃的銀葉子。又道:“你回答得甚好。呐,給小子們買酒喝。”
幾人愕然接了來,麵麵相覷了會兒,卻再不見那聲音了。將起身,忽聞關外大漠上,傳來時斷時續的歌聲,幾人一驚,忙伸長脖頸看去。卻是一老道,騎乘一隻似羊非羊的怪物,懷裏抱著一支胡琴,咿咿呀呀地唱,唱得落俗又乖張:
“…老道豈是乖流氓,蛤蟆跳井狗上牆。瞧瞧鄰家小姑娘,誒呦媽呀真漂亮……”漸漸遠去。
關外,晨間風靜,大漠無垠。高空的雲絮扯得極碎,零星錯落,露出雲層上方水藍的天穹。
趙漠聽得前頭一聲大笑,卻是宋軼道:“難得的好天!趙漠,賽一賽馬如何?瞧瞧是我的烏電騅厲害,還是你的龍湫更勝一籌。”
好風好景,加上帝都一行尤為順利,趙漠的心情也是極好。爽然道:“好!”低喝一聲“駕”!駿馬揚蹄嘶鳴,縱足電掣而去。
大漠的烏電騅和漠南隴林的白龍湫俱是千金乃求的名駒,腳力驚人。此刻全力狂奔,更如狂風裹沙,在遼闊大漠上拖出兩道長長的塵線,隻消片刻,便將眾人甩在後頭;再過片刻,更連人影也瞧不見了。
如此奔行了小半個時辰,待到高夜城已遙遙在望時,二人齊齊勒住韁繩。宋軼笑道:“得得得,比了這麼多次,還是分不出個勝負。”忽地目光灼灼地盯來,“誒,你將這匹龍湫讓給我怎樣?反正將軍府不缺好馬。”話音未落,即被斷然拒絕:“不換!”
白衣的少城主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也不再提。微微側耳,聽了聽十餘裏外高夜城中的動靜,笑道:“啊!城裏似乎熱鬧得很呐。虧得提前一天動身,不然錯過了小飛花節,可沒處後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