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沉重疲憊的身體閃躲在車龍的刺眼燈群中,奔向一條街之外的住所。近幾日都已經沒有再下雪,街道上的雪融化得差不多了,反而讓我覺得十分地冷。
我穿過一條漫著暗紅色光暈的頹敗寬巷,繞過那間惟一看上去有點情調的小酒館,鑽進了巷子的夾縫。每次穿過這條僅能容納一人之寬的夾縫,我全身的每一塊肉就像凹進了骨頭裏麵,必須要竭盡所能地搖擺起雙腿才能逃避好像腰肢被緊緊錮住的窒息感。
今晚,我像往常一樣穿過了這條巷子。停不下來的雙腿像是要逃離我,骨架卻緊緊拉扯著筋肉。痛感讓我走得漸漸慢了下來。終於,我定定地停在了十字路口,那裏有這條街唯一的路燈。
今晚,它像往常一樣收留了一位偶然撞進這條街的遊客,將他緊緊包裹在了狹小的光圈內。
昏黃的路燈照耀著這個遊客的一雙金色睫毛,透射下來的餘光閃爍在一雙看上去像起了水霧的藍眼睛前,讓我在凝視他的雙眼時想到了在晨光照射下泛著金色波瀾、漫起薄薄水汽的湖泊。在積雪差不多已經融化的冬季裏,這個年輕遊客也隻是穿了一套灰色西服,看上去像是學生製服一樣。衣服的剪裁看著就很考究,但是因為沾滿了雪汙,已經顯不出本來的莊重。
真可惜,已經不能穿了,這樣想著,我就走到了這孩子麵前。
“嘿,穿成這樣到這片貧民區來做什麼?是不是哪家的少爺呀?”
察覺到眼前的光源被擋住了,男生將頭稍稍偏轉,無視了我。把手伸進口袋裏,我將隨身攜帶的打火機攥在掌心,感覺到在體內翻騰的火氣慢慢升到了皮膚表層。
真火大,我心裏想著。掌心的打火機瞬間就被我點燃了。
“可以用了,小子。”我輕笑著說道,然後將迸發的火苗舉到他的眼前,照亮了他的整張臉龐。
他長得真漂亮。
蒼白的肌膚,精致的五官長得簡直就像是擺在裝修成西洋風格的玩具屋櫥窗裏麵的高檔洋娃娃。隻是,他的頭發全數被粗燥地染成了黑色,潛伏的淡金色發根隱隱約約間還能被瞥見少許。這些被廉價黑色掩蓋的金色就像是不巧坐在這種破街爛巷裏,被像我這種塗著油膩、豔俗的脂粉的女人搭訕的這個男孩子,擁有著和漫著下水道腐臭、鋪著被無數次踐踏的黑色汙泥的紅燈區格格不入的低等的自輕自賤。
在身體內翻湧的火氣馬上就消失了,我感到嗓子就像被瞬間塞滿了冷掉的蛋炒飯。鮮亮美味的它被胡亂地攪拌,冷掉之後,就算在我這種會垂涎像它一樣充滿溫馨氣息的家庭料理的女人眼裏,也變成了堅硬的垃圾,隻會卡住食道。突然,我覺得眼前的這個漂亮的小少爺沒有了讓自己站在冰冷的雪地裏的價值,’好惡心啊’,我無聊地歎息。
“走吧。快滾回家裏去!”我重重地跺著腳下的雪地,嚷道,看著跳起的汙泥濺在了我的高跟皮靴上。
“等等”,他開口道,“請問,附近有旅店可以住嗎?“
”啊哈“,我輕笑著,說道,”這附近可沒有能夠收容你這樣的旅客的店家,全部都是要住下來的哦。“
我注意到這個少爺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瑟縮了一下,這一下子便成了我駐足的理由。我像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美麗事物一樣再一次重新欣賞著這孩子的容顏。他的顫抖為這副冷淡的容顏帶去了輕快的活潑生氣,看上去有了人類的美麗。他的確是忍受了太久的寒冷了,臉上竟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我一定是中了邪,他的容顏就像一根刺一樣生生地戳進了我的心髒,流出了新鮮的涓涓血流,我忍不住要流淚了,所以我的心情變了,禁不住開口道:“要去,我的家嗎?”
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我。我看到他臉上的驚異表情轉瞬即逝了,卻忍不住想著,真可惜呀,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他張開口,好像是想要發問似的,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於是開口道:“要付錢的。一定要付錢給我的。”
回到家,褪掉裙子,我在這個男孩麵前幾乎一絲不掛。沒有任何的欲望,我隻有一種衝動,想要知道他的名字。“你叫做什麼名字?”我問道。
“慎一。”他答道,很有禮貌地轉過身去,輕聲地問:“如果我什麼都不會做,我是不是隻用支付看看而已的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