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聽著賀臻從容不迫的形態,不慌不忙的談吐,麵帶嘲諷的微笑,輕鬆自如的語言,老洪由不得怒從心中升惡向膽邊生,再也按捺不住,他突然一記重掌拍在桌上,“乓”的一聲,五毫米厚的玻璃板被拍了個粉碎。賀臻在說話時見老洪的臉色由黃變紅、由紅變紫、又由紫變白,心想老家夥要發作了。果不其然,老洪突然發作,倒是沒有嚇住賀臻,自己的手掌卻被碎玻璃紮破了,鮮血立刻從傷口湧出來。老洪一心要鎮住賀臻,沒感覺到疼痛,也沒注意手掌上的血,他抬起發抖的手指著對方,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桌麵上。他的嘴唇顫抖著,咬牙切齒,咆哮如雷:“好你個賀臻!你表麵說支持我配合我工作,實際上,你是處處抵觸我阻撓我,暗中拆我的台;你口口聲聲說一心一意搞好工作,實際上你是敷衍塞責糊弄我。你以為我不知道?”賀臻紋絲不動地坐著,一聲不響地冷冷地盯著老洪發難,好像老洪咆哮的對象不是他而是其他什麼人。等老洪吼完了要換氣的時候,他平靜地不慌不忙地開口了:“怎麼啦?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就雷霆萬鈞啦?有話好好說嘛。你這樣不是有失廠長風度嗎?我什麼事阻撓你啦?我什麼事情不負責任啦?”蘭慧走過來裝作要攔住老洪的樣子:“廠長,有話好好說,別這樣,您看您的手。”老洪一揮手把她的手一撥,隻見她那湖藍色的襯衫上出現了點點鮮紅的血斑。她驚叫一聲往後退。老洪也不管她,又把手指向賀臻。老洪的咆哮,蘭慧的尖叫,驚動了職工,他們感到驚奇而新鮮,一窩蜂擠到廠長辦公室門口看熱鬧。有好事的人故意大聲嚷:“不得了啦!洪廠長和賀廠長打起來啦!打出血啦!”這一嚷,引來更多的人,把廠長辦公室門口擠得水泄不通。隻見洪廠長用流著血的手指著賀廠長:“春節後第一個班是你值班,那天晚上,有個車間主任拍你的馬屁請你吃飯,你竟然擅離職守去喝酒,結果造成烘房失火,燒毀幾百公斤貴重藥材,直接經濟損失近萬元。你這是對工作負責?”賀臻覺得好笑,但他沒有笑。他想起老洪剛來的時候兩人誌同道合配合默契,工作再累再難心裏也暢快,怎麼七搞八搞就搞成今天這步田地?他不僅感到痛心,也感到寒心。同時,他覺得自己對廠子對老洪問心無愧,所以他不甘示弱,他要尋找機會反擊。“沒錯,那天我是去喝酒了,但是我請辦公室馮主任給我代班,他住在廠裏,他答應了我才走。這也叫擅離職守?”其實那一天他要馮鳴旺代班,馮鳴旺雖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但在他走後半個小時馮鳴旺竟也走了,去另一個中層幹部石磐立家喝酒。那天包書記也在石磐立家,三人在席間的話題是怎樣搞垮洪山鵬和賀臻而取而代之。“烘房失火,主要與設備狀況和當班工人的責任心有關。我查明原因並作了嚴肅處理,罰款從我自己罰起,公告全廠,還寫了書麵材料向你彙報。難道你忘了?在此之前,這樣的事故還有多起,但是,有誰認真地過問過?查處過?當然,這次事故,我有責任。我的責任,是領導責任。洪廠長,請問,這起事故你有責任嗎?”這段話看似辯解,實則是由防禦向進攻的轉折。老洪沒感覺,而且在聽到“你有責任嗎?”的問話時不禁冷笑起來。“我?責任?你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你管生產,而且事故又是在你值班的時間裏發生的,我有什麼責任?”
“請洪廠長好好想想,真的沒有嗎?”
“我有什麼責任?好笑!”老洪認為賀臻的話太離譜,以為這不過是強詞奪理垂死掙紮罷了。“別忘了,春節期間我病了,那天我正在醫院住院吃藥打吊針。我不在廠裏,我也沒值班,我有什麼責任?”
“你看報紙嗎?你知道大興安嶺森林大火災嗎?”賀臻見老洪上了套,不由得興奮地站起來。老洪被問楞了,心想這小子就要崩潰了,開始說胡話了,要不怎麼牛頭不對馬嘴扯到東北大興安嶺去了?其實是他自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搞不清這不著邊的問題是什麼意思,隻好看著賀臻,聽他往下說。“當大興安嶺森林烈焰騰騰時,林業部長楊鍾正在醫院住院打吊針。得到火災消息,拔了針頭就上了直升飛機直飛火災現場。這也算是盡職盡責了,對不對?可是結果怎麼樣?照樣撤職罷官!東北黑龍江省大興安嶺森林起火,楊鍾遠在北京,還生病住院打吊針。照你的說法,他有什麼責任?可是,他不該是國家林業部部長,他就走不脫。你是廠長,廠裏出事故,你就在本地,也是生病就醫,可你得到廠裏發生事故消息時,那麼多人在醫院看望你討好你,廠裏的車子也去了,你不僅不向廠裏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或者坐車來廠裏打個照麵,連差個人來打聽一下情況你都懶得差。虧你還大言不慚說得出口你沒責任!楊鍾是什麼人?他是國家部長級幹部,照樣難逃其咎,你是什麼人?”賀臻猛地爆發,高舉拳頭,擊在桌麵上,拳頭落在一個記事本上,隻聽得“乓”的一聲,又一塊5毫米厚的玻璃板被擊得粉碎。“你一個小小的廠長,區區的科級幹部算個什麼東西!竟敢說你沒有責任!”老洪驚呆了,擠在門口的職工也驚呆了。誰也沒想到平時文質彬彬的賀臻居然如此囂張!太解氣了!他竟把洪老大罵了個狗血淋頭!而且把他震住了!老洪起始那一刻,腦袋裏一片空白,繼而氣急敗壞頭大如鬥萬箭穿心,但又無話駁辯。這一口氣憋在心裏幾乎要了他的老命。他渾身顫抖,嘴角湧出一團一團的白沫。他嘟嘟囔囔自言自語地說著一些含混不清誰也聽不清誰也聽不懂的廢話。他完全沒料到今天會敗到這步田地,也不曾料到這個賀臻如此強硬難鬥。他在發難的時候隻想到突然襲擊之後隨之而來的勝利和喜悅,而沒有想到攻擊的時機、方向和策略是否對頭,更沒有想過偷襲失利時的應變措施和退卻方向,作為軍人的他犯了兵家之大忌,因而敗下陣來,而且敗得那樣慘,簡直是讓對方緊緊地摁在地上而自己卻動彈不得。他感到非常失麵子,但又無可奈何,為了在眾多的看熱鬧的職工麵前掩飾自己慘不忍睹的失敗並顯示自己作為廠長仍然擁有權威,他費力地虛張聲勢地擠出一句話來:“老賀,你這種態度,我一定要處分你!”賀臻覺得該收場了,他很明白對老洪這種人是不能窮追猛打往死裏整的,還得給他留點麵子,便爽朗地笑道:“好,我等著。我也告訴你,我會一如既往,該支持你的我肯定會支持你,但是,如果你做出錯誤的決策,我肯定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