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柳永《望海潮》
據說,金主完顏亮讀到“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之句,頓然被江南風光吸引。數年後,揮鞭南下,開始了入侵南宋王朝的腳步。至於這個說法的真實性,在此不做論述。當然也無從論述。曆史的真真假假又有幾人看透?單從這個傳說中,我們不難看出當年江南之繁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雖無法論證,可也是人人皆知的事實。但從古往今來的騷客文人的之言片語中,我們也能領略到江南神韻。
切不說“鯤鵬水擊三千裏,組練長驅十萬夫。”之氣勢,也不道“江平無風麵如鏡,日午樓船帆影正。”之景象,單單“山寺月中尋桂子,君庭枕上看潮頭。”的意境,便也讓人流連忘返。
我們的這個故事便從美麗的錢塘之畔,杭州之城說起了。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宋徽宗繼位十二年,大宋王朝外無敵兵入侵,內無****作亂。雖不說繁華盛世,卻也天下太平。作為天堂之地的杭州城內,商鋪林立,酒旗招展。貴至珍珠瑪瑙,賤至胭脂水粉。各色物品,應有盡有。街道上,過往行人,穿紅戴綠,風流公子;花枝招展,多情佳人。或疾步快走,或漫步前行,好不熱鬧。
及至夜間,繁華尤甚。夜幕降臨,青樓的豔燈亮了,教坊的歌聲響了。胭脂佳人,紅粉媚娘,輕撫琵琶,慢彈胡琴。或低訴“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引幾滴虛情假意的眼淚。或清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博幾聲放浪形骸的喝彩。歡歌笑語後,是對人生的揮霍和對生活的放蕩。在這裏,每個人都把一天當做一年,又或者把一年的精彩濃縮為一天。片刻的飄飄欲仙,須臾的快樂幸福似乎便是人生的整個追求了。
三更已過,“當當”的梆子聲響起。“天幹物燥,小心火爐。”巡夜人沙啞的聲音除了驚起幾隻流浪的夜鷹和畏縮在小巷死角處的流浪乞丐,還提醒著那些尋歡的人們,是到了“興盡完回舟”的時候了。及至此刻,那些尋花問柳的公子哥們才意盡闌珊,想起該回家了。挽著麗娘的芊芊玉手,擠幾滴多情的眼淚,訴幾句無關痛癢的海誓山盟,在老鴰的前鞠後躬中姍姍離去。青樓的燈暗了,教坊的歌聲也歇了。冷清的街道,偶有幾個東倒西歪的醉酒行人,罵兩句爺娘老子。過後,更是冷清了。
雞叫三遍,五更不到,冷清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各商鋪的老板打開了店門,新的一天開始了。太陽剛過山坡,靠著北城門的“醉紅樓”客棧裏已經坐滿了人。或三人一夥,或五人一桌,有山珍海味大吃大喝者,有美酒佳肴細細品味者。喧囂的店內,唯獨靠窗而坐的一人與眾不同。
此人身長七尺有餘,虎背熊腰。頭戴鬥笠,青紗蒙麵,身著絳藍色半舊外套,一把鬼頭大刀靠在窗邊桌旁。桌上一壇燒酒,兩個小菜,別無他物。掌櫃的老戚冷眼看著蒙麵大漢,心裏很是不爽,本就長長的臉更像驢了。他轉動了一對鼠目,合上賬本,招手讓店小二過來。
店小二是個矮個中年,油頭滑麵,肩上搭著抹布。看到老戚的召喚,點頭哈腰地跑到掌櫃的身旁。掌櫃的把嘴湊到店小二耳邊,看著靠窗的中年人小聲道:“靠近南窗的那人來了有一個多時辰,奶奶的,隻要一壇燒酒,一盤花生米,加起來不到半兩銀子。白占了一個好地方。奶奶的,你過去招呼一下,問他他是要加菜還是結賬?”
“我也注意到了,奶奶的。那人在這裏坐了有一個半時辰。要不我把他趕出去把那個位子讓給其他的客人?奶奶的。”店小二望著老戚,巴結道。其實,店小二之前說話是不帶口病的,隻是跟著掌櫃的時間久了,也染上了“奶奶的”口病。上行下效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你要見機行事。不要太大聲音,奶奶的,影響其他客人。”掌櫃的摸著下巴道。
店小二甩了甩肩頭的抹布,三兩步到了蒙麵大漢身旁,彎腰讒笑道:“客官,今日天氣不錯,奶奶的,你老不加些酒菜了?”
蒙麵大漢像是沒看到店小二,又或是根本沒把店小二放在眼裏,端起酒杯,悠然地品酒。店小二站在那裏,尷尬地朝掌櫃的望去。掌櫃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店小二明白掌櫃的是要他想方設法也得把此人趕走。他轉了轉眼珠,複道:“啊,嗬,本店新近有個規定,每桌客人都要消費過三兩銀子。客官,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