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黃昏，路人行色匆匆，或捧著大大紮的鮮花，或端著沉甸甸的年桔，或扛著夭夭桃花。誰都歸心似箭，趕著與家人吃團年飯。誰會在意街角一個發蓬如草的小女孩？在觀鎮這個國內最發達的工業鎮之一，並不缺乏乞兒的存在。
乞兒女大約五、六歲的樣子。時至臘月，她還穿著短至膝蓋的單褲，黑乎乎的小腿外露一處一角硬幣大小的藍黑色紋身——一隻蝴蝶。她蹲在地上，膝蓋支著下巴，伸出幹得裂出血口的手指，觸了觸麵前一株從水泥地縫強行穿越出頭的野草。她已經一整天沒東西下肚，起了拔了吃掉的念頭，終究不忍心。再等等吧，到得天黑，街對麵的火鍋城就會將餐桌擺到人行道上，或許會有食客給她吃的。昨天她是這樣過的。前天也是。
所不同的是，前天她不是一個人，她跟師師哥哥在一起。師師哥哥原是她的全部依靠。他們都是一個流浪雜耍班的小藝人。有一天她沒討不到錢，班頭把她痛打了一頓，還餓了肚子。這是常有的待遇，師師哥哥說不可以再這樣下去，於是帶著她逃到觀鎮，說找到他在電子廠打工的媽媽就一起回家。可找到那家電子廠，裏麵的人說他媽媽早回家過年了。師師哥哥家在粵北，光用兩隻腳是走不回去的。他們隻好白天四處遊蕩，夜晚在一家銀行屋沿下空置的大理石花槽裏過夜。就這個宿處，還險些被一個流浪漢占了，師師哥哥跟那流浪漢拚一架奪了回來。
前一天早上，她說冷，師師哥哥說：“我去一下，你呆在這裏等我，哪都別去知道嗎？”她扯住他不讓走。他說：“別怕，我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他從此再沒回來過！
她閉上眼想睡覺，睡著就不曉得餓了。她做夢了，有一股肉幹香氣刮麵而過。她不自覺張大了嘴巴，有東西進去了。她咕咚一下把東西吞進肚子裏，肚子裏便有了充實感。舒坦了，眼皮也有了張開的力氣。朦朧中看見前麵蹲著一個人，正盯著她看。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孩子。他身上穿著一件對襟團花紅色綢麵小襖，罩著藍色小馬褂，頭上一頂瓜皮小帽，臉蛋兒紅粉紅粉的，活脫脫便是人家過年門上貼的招財童子。
“你叫什麼？”男孩一邊問道，一邊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糖遞給她。
她接過糖剝開糖紙塞進嘴巴，然後才回答說：“”我叫之之。你呢？“。
“我叫甄悅軒。你在這裏做什麼？”
“不做什麼。”
“我家在那邊。我媽媽上天堂了，沒人跟我玩。來陪我玩好嗎？”男孩邊說著，邊往街對麵一座有圍牆的大宅院一指。那個有紅燦燦的花枝攀滿牆頭的大宅子，之之曉得的。讀過幾年書的師師哥哥告訴過她，那鑲有一排排金色大釘的紅大門上的三個字念“蘅蘭園”。那宅門兩邊的牆頭上有好多灰磚雕的小人小花小鳥，十分可愛。師師哥哥曾經抱起她去摸過。他說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想去嗎？”男孩又問了一遍，向她伸出一隻肉乎乎的手。她想都沒想就把它握住。不管這隻手帶她到哪裏，她都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