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動聽的故事裏麵都流淌著一條河水,水光蕩漾,容易生出許多浪漫情愫來。水,在大地上四處流串,從小河流到大河流,從大河流到小河流,從地上到天上,從天上到地上。從一個人手中穿過的水,穿越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再從一個人的手中流過,也許你此刻手中撫摸著的水,曾從你未來心上人手上流過,想想該是多麼神奇美妙的事情。
然而,這些不過是多情兒女的癡想,想得再浪漫,日子還不都那個樣。早起需得挑水燒飯,清洗前院後宅,想來艱難,但如若想做個好姑娘,這就是必修的功課,除非你是官紳家的小姐,那就另當別論。可一村一裏的,官紳之家畢竟不多,公子和小姐的故事,固然是三姑六婆站在牆根裏竊竊私語的喜好,卻比不上打聽哪家的閨女是個好媳婦來得實際,看得準,以後討回家做媳婦才是正話。比如說前巷子口的芝兒姑娘就是頂好的苗子,早晨天色還陰暗著,大冬天的夜裏的,早相約著一起到溪邊去洗父兄換下的衣服。一個人,燒飯、挑水、洗衣、砍柴、喂豬諸多事宜,做得有條不紊,午間給田裏送了吃的,得閑也能幹點雜活,晚上點著燈繡上幾個小荷包,添幾個美美的夢想。這才是“嘖嘖”令人稱讚的好姑娘,十鄉八裏的,都有人來打聽,才是家中無限的光榮。
秀珠聽著這些話,心裏有些不服氣,就這些麼,有什麼了不得,她們能做的她能做得更好,她們不能做到的她能做到,至於還要說她什麼的不是,那就是這些婦人們的短見。大冬天的,夜裏三四點去溪邊洗衣服,用意這麼明顯,嗬!秀珠這樣想著,點了一根蠟燭插在溪邊的台階上,將裝滿衣服的水桶按到水裏,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把衣服弄濕了再撈出來一件一件地清洗。溪邊台階上早已擠滿了姑嬸姊妹,嘰嘰喳喳,潑弄著水,鴨子似的嘎嘎說笑。溪水映著一台階的蠟燭,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黃,映得秀珠的臉頓時也有了光彩。她動作麻利,不稍多時便能洗好,然而卻還舍不得回去,等到溪邊剩無多人,將那剩下的蠟燭倒過來貼近水麵,看燭珠一點一點滴在水麵上,亮晶晶的一片,可以融化成任何形狀的蠟餅。
“秀珠,這麼大個人了,還玩水!”
“剩下的蠟燭,應該拿著回家下次用。”
秀珠笑著答應,卻並不走,手在蠟燭片下撩動著,映著蠟燭的水麵火焰般地燒著,手觸摸著卻是冰涼的。她喜歡這感覺,熱的水,冰的水,柔的水,從手裏流過穿過,似這冬夜,冷,又並不很冷。
秀珠,今年十六歲了。
她家住中巷子上,開著一小間雜貨店。父親過世後,全靠母親一個人勞作。母親是個精明利索的人,小店做得有聲有色,村頭村後的人經過買點啥的,都願意跟她母親蘭蓉說上幾句。
“我說嫂子你真個了不得,一個人,樣樣做得來!兩個男人也頂不上你一個!”
“嗐,別盡瞎說!還不是沒得辦法,兩個孩子都小。”蘭蓉搭著話,把櫃台上的一盆小榕樹挪了個位置,輕輕吹著上麵的灰塵。
“所以說你啊,究竟是能幹!你家的姑娘,也是能幹”說這話那人看了下外麵,走近按下聲音說道:“我說嫂子,你家秀珠也不小,你這門檻恐怕是被媒婆被跨濫了你家秀珠,有合眼的人家了麼?”
不料蘭蓉聽這話卻不十分願意,“哪來的消息,我家秀珠還小著呢!姑娘家的”兩下裏的,店裏又來了其他人,蘭蓉便不多說話了。
傍晚,昏黃的燈下,江家的兒子正在樓上溫習功課,不時伸出頭來望望她母親,她正在櫃前清算一天的出入,算盤劈劈啪啪響著。閣樓上嗒嗒腳步聲,她停下來,翻了一下賬本說道:“怎麼下來了,先生的作業可都做好了麼?”
“嗯。”成業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父親臨走前說他陳家是書香門第,始終希望後輩能夠讀些書,也好不辱沒祖先。
“秀珠還沒回來?”成業看看外麵的天,黑得像一口缸,月牙的亮色如欲滅的火堆中的暗火。“要不我去看看,天這般冷!”
“這會兒,應該快回了!”蘭蓉把賬單疊好,放進抽屜說道,“你也早些睡,明日還要上課!”
說這話時門前“嗒”的一聲,秀珠把洗好的一大桶衣服放下,“媽,我回來了!”頓了頓,提起水桶便徑自穿過堆滿了貨物的前廳到後陽台去晾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