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壓抑不住自己的擔憂,膽怯地拿這個問題去問班裏的老兵,卻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出身營團軍的老兵們的恥笑:“韃子怎麼啦?還不是兩個肩膀抬個頭,兩條大腿夾根鳥,又不是紅眉毛綠眼睛的妖怪!老子當年跟著俞軍門、戚軍門在德勝門外,幾千人幹他幾萬人,還不是照樣殺得他們丟盔棄甲、屁滾尿流!哎,我說你小子是怎麼回事?都入我營團軍兩年了,怎麼還是這麼沒用,聽到韃子就草雞了?”
皇上三令五申不許軍中拉山頭搞派係,俞大猷也時刻警鍾長鳴,聲言誰要是敢自持軍功,瞧不起新加入的袍澤,就要厲行軍法以正軍規。因此,那些出身營團軍的老兵在吹噓了當年的功績之後,都是一個巴掌重重地拍在了那些害怕與蒙古人對戰的人的肩膀上:“兄弟,別害怕,跟著哥哥殺他個狗娘養的!拚一個夠本,拚兩個賺一個,都是爺們,誰比誰少個蛋?!”
話雖這麼說,那些人畢竟沒有經曆過五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血戰,長期以來對於蒙古鐵騎的恐懼也不是一兩句豪言壯語所能抵消的,尤其是離開主力前出巡邏之後,他們的手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火銃的手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似乎那半人高的草叢之中,到處都埋伏著蒙古鐵騎。
一個排長實在忍不住了,衝著自己排裏那一個萬分緊張的兵士罵道:“我說你小子給老子留點神,別把手一直扣在扳機上!還沒有和那些狗娘養的照麵,你要是敢摟火,不用營長治你慌報敵情、擾亂軍心的罪,老子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那個兵士不敢跟排長頂嘴,委屈地把手稍稍從火銃的手柄上挪開了一點。這個時候,一匹馬從側後方趕了上來,馬上那人嗬斥那名班長說:“瞎嚷嚷什麼?他本來就緊張,讓你這麼一嚇,出了什麼岔子,你這個當排長的第一個跑不了!”
那個排長牢騷滿腹地說:“五哥……哦,營長,你看他那個熊樣!還沒見到那些狗娘養的韃子,就先下了軟蛋!我們營團軍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孬種?”
來人正是騎兵營的營長張五哥,他沒有理會那位排長的辯解,和顏悅色地對那名兵士說:“你別害怕。就照我早上給你們說的那樣,平時我們怎麼練,遇到韃子就怎麼打,遠了放銃,近了就掄起家夥跟他們幹,隻要親手幹掉一個韃子,以後就不怕了。我第一次跟韃子交戰,比你還緊張。還有你們排長李二狗,第一次上陣嚇得尿了褲子,不是戚軍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他連刀都提不動……”
身邊的人都哄笑起來,原來的緊張不知不覺中被衝淡了。
張五哥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昨晚聽俞軍門和楊大人通報了敵情,安排了作戰任務之後,他就知道,今日之責不在警戒,而是阻擊敵人,為全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展開兵力。要以手下區區數百兵士阻擊數千蒙古鐵騎,說實話他的心裏也沒有底,但手下弟兄之中有人那樣懼怕韃子,讓他十分擔心他們會不會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下了軟蛋,不得不舉出自己和李二狗當年的例子來寬慰那些兵士,給他們鼓勁打氣。
“營長!”那個名叫“李二狗”的排長立刻發出了抗議:“八百年前的事兒你老是掛在嘴邊上說,讓我以後怎麼帶兵?弟兄們還怎麼服我的管?你這不成心給我找別扭嗎?五年前我們前後腳投的軍,還編在一個哨裏,五哥你如今都當營長了,兄弟我還是個排長,當初我們騎營的弟兄,活下來的就數我沒出息。可五哥你自己說說,哪次打仗兄弟我落你們後麵了?”
李二狗的牢騷半真半假,但他所說的卻是事實。這幾年裏,營團軍迭經大戰,中低級軍官和士兵損失很大,整軍之時又抽調了大批骨幹充實到其他各軍,加之騎營戰功累累,軍官敘功升遷得自然很快,比如張五哥,五年前才應募入伍,幾次大戰下來,在兵部的功勞簿上留下了“斬首二十七級”的赫赫功勳,他就從一個小兵敘功升到了營長,按官階,已是正六品的副千戶了。
這樣的升官速度,在明軍其他部隊,簡直就是了不起的奇跡,但在營團軍,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六年前,俞大猷和戚繼光也不過是五六品的下級軍官,如今已成為了統軍數萬、起居八座的軍門大帥。皇上不但改革了明軍施行兩百年的軍製,還打破軍中論資排輩的陋習,破格提拔大批年輕有才幹的軍官,中低級軍官也從作戰勇敢的兵士中選拔。皇上聖諭煌煌:“凡我大明軍人,皆有守土之責。隻要奮勇殺敵,舍身報國,何愁今生不掛印封侯?”